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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历史理论发展大势

任何一门学科都有它的理论。历史学理论从其考察的对象和所要阐述的问题来看,包含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两个部分。概括说来,历史理论是人们关于客观历史运动的论述与解说,史学理论是人们关于历史学作为一门知识或一门学科的论述与解说。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有密切的联系,即在研究的主旨和重点不同的情况下,二者可以互相包容。这是因为:一方面,史学活动也是历史活动的一部分,史学活动中出现的重大问题大多可以从历史理论中得到说明;另一方面,史学活动又是对历史活动的反思,历史活动中产生的观念、思想、理性等,自然会成为史学活动必须包含和阐述的内容。尽管如此,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的内涵毕竟有所不同,从历史学的理论研究来看,对历史理论的发展和史学理论的发展,都有必要作深入、系统的研究。
    唯物辩证法认为,任何事物都有一个产生、发展的过程。中国古代历史理论的产生、发展亦不例外,它是唯物史观产生以前的历史理论的一种形式,是在中国的历史发展和史学发展中逐步形成与演进的。因此,它所涉及的许多问题无疑都带着中国历史和中国史学的特点,其中有些问题也具有普遍的意义。
    中国史学在其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史学家们在历史观点、历史思想方面有了丰富的积累,也有一些史学家的历史思想形成了他们那个时代所能达到的认识水平和理论体系。这个认识水平和理论体系因时代而异,因而是变动的,且随着历史的发展而发展的。从司马迁、班固到范晔、杜佑,从司马光、郑樵、马端临到李贽,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到崔东壁,其发展的轨迹清晰可见。还有一些思想家、政治家关于历史的见解和评论,包含着一些有意义、有价值的历史观点和历史思想,这些都可以丰富我们对于中国古代历史理论的认识。
    1960年代初,白寿彝先生在《谈史学遗产》一文中指出:“分析批判各种不同的历史观,这是我们研究史学遗产时首先要担当起来的重要的工作。当然,过去无论哪一种历史观都不可能跟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相比。但分析批判这形形色色的历史观,对于掌握历史理论的发展规律,锻炼我们的识别能力,丰富我们的理论,提高我们的水平,都是不可少的。”[1](P472-473)这里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对各种各样的历史观进行分析,并给予其恰当的评论;二是这种研究过程有利于研究者“掌握历史理论的发展规律”。是否可以认为,前一个方面可以不断得到一些具体的结论,后一个方面则是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提升过程。论者在此文中还提出了三个值得关注的具体问题:一是“人定胜天论跟命定论间的斗争”;二是“时势创造历史论跟英雄创造历史论的斗争”;三是“历史进化论跟是古非今和历史循环论的斗争”[1](P469)。作者对这些问题都作了概括性的阐述,从而得出了中国古代历史理论是在矛盾运动中发展起来的结论。
    1980年代,白寿彝再次论说史学遗产,他在讲到历史观点时,发挥了他在1960年代所阐述的见解。他指出,“多年以来我们有个看法,认为马克思主义以前,历史观点都是历史唯心论,好像是一无可取。前几年,我们在中华书局搞‘二十四史’的标点工作。每一部史书在出版的时候,照例要写一篇出版说明。……按照这种写法,‘二十四史’只能是二十四部史料书,再没有其他的价值了。但这是不符合实际的。‘二十四史’固然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历史资料,但还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的思想资料,留下了观察历史的方法,留下了写历史的方法,留下了许多专门知识。从历史观点来说,在‘二十四史’里,在别的很多史书里,在不少有关史事论述的书里,都还是有进步的观点、正确的观点,可以供我们参考、吸取和发扬的”[1](P495-496)。这段话包含了对学术工作经验教训的反思和总结,其核心是说明对史学遗产中的思想遗产,应当用历史主义的方法去总结,用辩证的观点去分析,而不是作简单的看待。
    白寿彝以其在史学遗产方面的渊博学识和对于中国史学中的历史观点、历史思想、历史理论的高度重视,以及对于马克思主义关于思想发展的辩证法则的深刻理解,一再提出并强调要加强历史观的研究。1983年,他在一次学术讲演中又一次阐述了其一贯的见解,他说:“关于中国史学遗产,我看有好几个方面值得我们注意的。第一个,中国历代的史学家、历代的思想家,有不少的人都有他们的历史思想、历史观点。……马克思主义没传入中国以前,中国历史学不可能有一个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体系,这是没有问题。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们过去没有正确的历史观点。对具体历史问题、具体历史现象、具体历史人物、具体历史事件,过去也曾经有过不同程度的正确看法,这些看法不可能都写在马克思主义经典里面,但是它们是正确的。在今天我们有马克思主义指导了,对于这些前人所作的成果,我们不要一脚踢开,应该吸收过来做我们的营养。”[1](P311)“历史唯物的思想体系”是到目前为止人类历史上最先进、最科学的思想体系,这个科学的思想体系是它的创始人马克思、恩格斯继承并提升了人类思想的积极成果而创造出来的,它不同于此前的任何思想体系,但又并非同以往的思想体系毫无联系,这就是人类思想发展的辩证法则。白寿彝本着这种理念,在讨论史学遗产问题时并非停留在学理上,而是进一步落实到史学活动的实践层面,使史学遗产在当今的史学发展中获得新的生命力。总之,探讨中国古代历史理论的存在状况和主要成就,“掌握历史理论的发展规律”,使这方面的研究所得促进当今史学发展,是史学工作的一个重要任务。
    需要着重指出的是,这种探讨还有另一个方面的重要意义,即有助于沟通中国古代史学思想体系同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联系。这一点,在白寿彝的上述论说中已有不同程度的显示,而刘大年论中国古典哲学同马克思主义的关系,以其雄辩的论证给予人们深刻的启示。刘大年在《评近代经学》这一长文中指出,在近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并终于与中国固有文化结合起来”,这有四个方面的原因,前三个原因是时代使然,第四个原因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古典的朴素的唯物辩证法的思想是可以沟通的。也就是说,中国人接受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有内在的根据。尽管中国古典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于相隔遥远的历史时代,属于截然不同的社会意识形态、属于不同的世界观和思想体系,但中国古代典籍复杂多样,其中关于唯物辩证法的思想,一向是人们所熟知的。自然它的形式是中国传统的。”[2](P429)刘大年在进一步总结他的论点时又指出:“以上四条,一、二、三条主要讲从中国近代社会历史、时代环境和斗争来看,第四条讲从中国传统哲学来看,说明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国情相符合。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是中国文化的自我更新,是中国文化现阶段的重要发展。孔子学说统治成为过去,近代经学结束,是历史朝前演进的必然,是合理的和不可避免的。为什么五四运动以后,西方各种牌号的新思想、新学说蜂涌进入中国,又都像昙花一现,转眼过去,惟有马克思主义终于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了?这四条就是回答。”[2](P427)如果我们把刘大年说的中国古典哲学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位置,换位给中国古代史学同马克思主义史学的话,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应是大同而小异,并无本质上的区别。举例来说,中国古代史学中关于天人关系的讨论,其中也多少包含着历史究竟是“神”的启示还是“人”的启示的观点;中国古代史学中关于古今关系的认识,其中包含着人类历史是否从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发展的过程的评断;中国古代史学中的地理观念,也存在着地理环境对社会历史发展影响的朴素认识;中国古代史学中一再出现的“君,舟也。民,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3](《君臣鉴戒》)的古训,尽管还不能视为承认人民群众在历史上的伟大创造作用,但从维护政治统治着眼已不得不考虑“民”的力量的存在。所有这些正是中国古代史学的优秀遗产能够同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相结合从而获得新生的内在条件。
    中国史学的发展证明,正是这种结合产生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使中国史学获得了新生,同时也扩大了马克思主义史学在世界范围的影响。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同以往的历史理论既有本质的区别,也存在着一定的联系,这是因为人类对于客观历史的认识是一个长期积累和发展的过程;尊重这一认识过程的辩证法则,才使我们对中国古代历史理论的探讨具有学理上的价值和现实的借鉴意义。
    中国古代历史理论发展大势,按历史时段划分,充分考虑到历史理论自身演进的轨迹,以关注其具体标志和整体面貌为根据,大致显示出如下轨迹:先秦、秦汉时期是其形成阶段;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是其发展阶段;五代、宋辽金元、明清(1840年前)时期,是其繁荣与嬗变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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