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中国各地城市,尤其是江南发生了许多士人集体抗议、参与地方事务的事件,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一直是国内外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如事件聚众的地点常常是在明伦堂,士人以集会、哭庙、焚儒服等社会性动作,以通学的力量对抗地方政府。①然而这类事件所突显的一些社会意义,是以往学者较未注意到的。例如:为何明伦堂在晚明地方社会地位逐渐突显?明伦堂对于士人而言究竟代表什么意义?明伦堂、士人、地方政府之间究竟又有什么微妙关系?在明末清初社会变动时期,前后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斯蒂芬·福伊希特旺曾涉及学宫(明伦堂),但仅仅只是把它作为官方信仰的一部分,认为学宫是地方道德榜样及文化的中心。②明清时期,官方普建明伦堂,作为储才养士的场所,肩负教化之责,但一旦它在地方社会扎根,与地方社会紧密相连后,它的功能则大为扩展。在江南尤其是苏州府、松江府繁华富庶之地,明伦堂已不仅仅是士人拜谒的信仰中心,在特殊的历史时期,甚至成为士人参与地方活动的重要场所,明伦堂在地方社会实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本文即探讨在明末清初社会动荡时期,明伦堂与江南地方社会的关系。 一 从明伦教化到地方公议--明代明伦堂的普设及其功能的扩展 (一)明伦堂:明伦教化 学校的明伦作用早已为传统所重视,《孟子·滕文公上》说:“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学校专设明伦堂,作为教化士子的专门场所。宋朝在理学家的提倡下,尤其重视明伦教化的功能,“帝王为治,学校其大务也;学校之设,明伦其大端也”。明伦堂的设立,就是要使天下人格物致知,由仁、义、礼、智、性五常,以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以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③ 明代开国之初,洪武二年(1369),太祖就诏令郡县设立学校。“朕惟治国以教化为先,教化以学校为本。京师虽有太学,而天下学校未兴。宜令郡县皆立学校,延师儒,授生徒,讲论圣道,使人日渐月化,以复先王之旧”。④学校专设明伦堂,期望生员以明伦为本。学校还肩负地方社会的教化职责,洪武十六年颁行乡饮酒礼图式,各处府州县,每岁正月望日、十月朔日,于儒学(讲堂即明伦堂)行乡饮酒礼。以期“各相劝勉,为臣尽忠,为子尽孝,长幼序,兄友弟恭,内睦宗族,外和乡里。”⑤ 因此,明伦堂在读书人心中地位很高,士子们视为效忠守节的场所。明初燕王朱棣起兵,士人视为僭越,为建文帝尽忠的士人在明伦堂守节。如王省在明伦堂伐鼓聚诸生,说道:“若等知此堂何名,今日君臣之义何如?”因大哭,诸生亦哭,王省以头触柱死。⑥陈思贤为漳州教授,以忠孝大义激励诸生。燕王登极诏至,陈思贤恸哭道:“明伦之义,正在今日!”坚决不迎诏,率领学生六人,在明伦堂为建文帝哭临,后被逮送京师,陈思贤及六生皆死。⑦明清易代时,为明朝效忠的士人也在此守节。如冯厚敦,金坛人,江阴训导,城破,冠带,自缢于明伦堂;⑧刘芳远,和州人,嘉定训导,闻闯贼陷北都,哀恸整衣冠,向北拜毕,坐明伦堂自刎死;眭明,永丹阳人,华亭教谕,松江破,题诗明伦堂,自缢死。⑨ 在官方的倡导下,明伦堂被竭力塑造为教化士子的场所,而士子们也视其为文人信仰象征的中心,以此明伦守节。 (二)明伦堂:士人科举入仕的脐带 明伦堂负有明伦教化之责,但明伦堂在明代的意义远不只此。明代的科举制度明确规定,科举必由学校,只有府、州、县学的学生--生员才有资格参加乡试的考试,同时生员原则上成为终身的身份乃至资格,“学校以教育之,科目以登进之……明制,科目为盛,卿相皆由此出,学校则储才以应科目者也。”⑩明代把学校制度与科举制度密切相连,并作为一种制度固定下来。(11)学校在科举制度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与希望由此仕进的读书人密不可分,从而赋予了学校新的社会意义。卜正明认为,学校如果不是那些达致生员程度的学生的听课之所,至少是他们必须登记注册的机构,所以其重要性在地方士绅的世界中尤为突显。(12) 明代有很多中举的传闻都附会到明伦堂。如《涌幢小品》记载,宣德八年(1433)温州守何文渊于明伦堂集诸生讲书,有群蜂引一巨蜂集楹间,声音如雷,公顾谓诸生曰蜂有巨儒之象,来科状元定有其人,后周旋果及第第一。(13)《南吴旧话录》中也记载,成化十六年(1480)秋试,李东崖入学晨参时,忽见一五色鸟,飞集明伦堂集梁间,二日后才去,众人皆认为是好征兆。果然成化二十年(1484)廷试魁天下第一。(14)巨蜂、五色鸟都为士子中举的吉祥之兆,士子们逐渐将吉祥之兆附会到明伦堂,这些逸事可能是中举后附会的,但是由从传闻可见,士人对明伦堂的关注明显增强了。另据《七宝镇志》记载,居住在松江府城附近的乡镇士人钱福等,遇朔望俱拜诣学宫,相互批阅月课,而后科第连捷。(15)钱福于弘治三年(1490)中状元,黄明、顾清、李希颜于弘治六年(1493)中进士,曹闵于弘治九年(1496)中进士。(16)在士人心目中,对于学庙的顶礼膜拜,是与自己的科举仕途息息相关的。 明代生员的名额随着全国人口总数的激增,大量的生员造成科举下层的恶性壅塞现象,使得明中期后士子中举更为困难。(17)以松江府为例,明初设有松江府学、华亭县学、上海县学,正统四年(1439)增设金山卫学。后分设青浦县,又于万历二年(1574)增建青浦县学。万历元年(1573),五学生徒共计1200余名。至万历末年,单松江府学,“廪土之外,为增为附,鼓箧升堂者动以千计”。至明末,仅上海县学,其廪、增、附生,共约650余名。(18) 随着士子上升的困难,明中后期士子们对于地方学校更为关注。万历十九年(1591)松江府学乡试诸生失科。次年会试,凡由府学出身者皆不第。而此前徐阶府第左边的重恩坊迁建桥东,于是便有民谣“重恩牌楼过了河,府学生员脱了科。”知府詹思虞迁教授衙据德斋,建魁星楼,以墙垣蔽塞西道,教官皆从学前出入,民谣又说“府学秀才只进勿出”,詹思虞只得改建如前,教授衙则从诸生议,命监生陈大廷、范允恒董其役。(19)府学的兴修受诸生言论所左右。上海县学旧有七星潭,为徐司空侵占,诸生建议拆卸,开复故址;牛市泾风水有关学校,诸生议开浚;县学旧属莫是鳌修,后毁坏,嘱监生顾正伦修,诸生监督甚严,顾正伦殚力改造,宛如创始,遂至倾家。(20)士子们主动加入到府县学的兴修中,并承担其建设的主要任务,许多基础建设的改善也来自私人的经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