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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角度反思现代性:能得到“另类现代性”的结论吗?(8)

近来,在各后殖民社会及现代性产生地,现代性因消除了人们的主体性以及文化实践,以及创造出了否定精神世界和宗教世界的世俗世界,受到人们的攻击。(28)用查巴塔的话说,现代性还剩的,就是假如“通过追溯西方政治制度的历史谱系,我们业已建立了西方现代性的历史纯粹偶然性,没有理由要求在世界其他地区复制该制度的结构。”[15]这种挑战进一步质疑作为欧洲现代性产物的、并根据其特权来重新组织过去的历史时间。目前,历史屈从于从文化视角进行的批判。这一批判质疑以时间归之于历史时间的做法,并从文化的角度指出,思考尚未失效的过去有不同的方式,不管这些方式有多边缘。(29)把现代性从曾是其绝对基石的历史意识中剥离开去,在某种意义上乃是把它丢弃到瞬时性的大海之中,把它作为诸多随机漂浮的可能故事而已,如拉什迪(Salman Rushdie)的《哈伦与故事海》中的小说所做的那样。
    不过,冲向现代性乃是全球资本主义的基本动力。但现代性之所以有价值,恰恰是被看作是那些导致其无情和无法探索可持续真理的原因:现代性就是服务于资本主义经济的科学和技术。应该在别处寻求精神抚慰,转向宗教或者被现代性压抑的那些文化遗产,是它们威胁要消除身份的消费世界,提供给人们以身份。但人们很容易忽视这些另类的抚慰源泉已经在新的历史圜局中获得新的意义,包括政治商品化和文化商品化。我们探讨的那些问题,是它们以人文和社会科学的语言提出来的,这就是现代性语言。历史时间已经成为瞬时性,其他的瞬时性通过这个瞬时性得以折射,有关另类瞬时性的知识和确认另类瞬时性并没有阻止我们继续在历史时间里写作。全球化世界令各地方世界黯然失色,差异意识一直伴随着它,而我们的各种话语一直带着强烈的差异意识,深深地嵌刻于对全球化世界的关注之中。现代性带着它所生产的一切恐惧,在全球议程上放入许多人渴望的价值--有时尽管是与现代性自身深深对立的价值。
    我们也必须考虑这一点:如果我们放弃现代性观念,我们必须承受在知识上和政治上将失去的东西。这些概述有例外,但我想在普通的层面上,它们的有效性是为我们当代各种问题所支撑的。这些问题前所未有地呈现为全球性问题,在世界范围内各个社会当中得到广泛复制,表明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政治、文化和经济实践是普遍化的,穿越了它的许多文化具象(avatars)。换句话说,尽管过去三个世纪中它有着各种问题,已经成为不仅是造就它的欧洲人的意识,也成了全世界的意识:寻求另类性就表明了这一点。如果现代性抗拒固定的定义,或者抗拒作为一个历史时期,它无论如何还是提供了一个叙事,使得自从蒙古帝国以来一直在建构中的世界的成败得失有点意义。蒙古帝国带来了一种非欧亚的感觉,从而连接早前人们已知的穿越欧洲、非洲和亚洲的那些区域空间。这个感觉随后为穿越非欧亚各个社会的商品化过程所全球化,并得到拓展,在欧洲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漂洋过海,尽管其态势一直不稳定,其幅度也有差异。苏步拉(Subrahmanyan)曾建议我们把现代性看作是“一个历史的全球性和并接现象。”[16](强调是原文即有的)(30)沿着这些路线所做的分析让人们关注许多层面的互动,以及它们不同的时间性,现代性会从这里得到繁衍,也表明其在历史中的展开。是这些互动界定了孕育现代性的全球性之空间,这就要求新的时间感来解释这些空间的差异。
    这是世界史承担的任务,而世界史本身就是这种时间意义上的产物。让人惊讶的是,蒙古人发挥过重要作用,将此前尽管有若干世纪的联系但依旧分离的许多世界聚拢起来,在他们的指导之下,穿越大陆世界之感首先诞生于平凡的伊斯兰世界。哈马丹(Rashid-al-Din Hamadani,1247-1318)的百科全书《编年纲要》(Compendium of Chronicles)不过是一个纲要。它把各个社会聚拢起来,却让它们的历史分开,也没有试图从这些历史之中造就出一个我们所理解的穿越大陆的历史。无论如何它的重要性在于其体例采用比较编排,表明对它们的空间关系有了新的关注。(31)是那些互动使得第一部非欧亚历史纲要成为可能,这些互动也繁衍(并继续繁衍)出我们称为现代性的总体性,以及它所包含和繁衍的许多差异,但逐渐服从于总体性的需求。现代性繁育了另类性,也把它们的范围限制于现代性的视野之内。
    “大图景”(big-picture)式的视角带来了一套不同的伦理和史志学问题。这些问题也许对突破现代性的局限特别重要,同时又不否定现代性本身的意义。其最基本的意义是伦理上的:这将我们和我们的事业置于一种视野之中,这种视野让我们保持谦卑,让我们克服如自然是人类有待征服的自然那种傲慢。很难说未来会怎么样,但未来并不乐观。以自然作为现代性的见证(如最近玻利维亚所作的)这种做法,指出了一种了解现代性问题的新思路,指出我们在资本所控制的全球视野之外,尚有拓展空间视野的必要。相应地,宇宙时间考虑了历史时间,并指出,如果我们想要在一再缩短的未来之外,拓展历史时间的话,就有必要修正我们有关变化和发展的观念。在这视野中,过去并没有过时,因为那就是过去,而现代性的那些工具也许不足以克服现代性的各种问题。针对这些问题,过去也许就是知识的储备,也是想象未来的依据。诚然,根据过去几十年的文化和政治逆转来看,历史并没有成为过去。
    因此,所需要的不是由全球文化政治所驱动的诸种“另类现代性”,而是针对全球资本主义所创造的现代性之各种另类方案,去重新构想全球过去和全球未来,以此作为人类事业之中,尽管有各种人性差异但还能自觉的源泉,而不是作为狭隘身份的源泉。(32)这也显然是现代性的产物,任何严肃的努力需要以此为起点,以超越全球现代性--这个全球现代性在创造世界的过程中是与自身相违的。现代性的时空惯习限制了各种宇宙观。不管科学不科学,宇宙视角可能是克服这些世界观局限的前提,但宇宙瞬时性会把生活于历史时间和空间中的各种问题模糊化,所以只有当宇宙视角避免把人类的活动压缩到宇宙瞬时性之中时,这一前提才成立。以宇宙时间来重新想象人性依旧要与历史时间打交道;历史时间尽管有各种想象局限,但依旧是身份得以形成和世界得以认知的瞬时性;历史时间受困于进步和发展,其时间逐渐以消费和异地安置的速率来衡量。即便是宇宙时间揭示现代性是一个幻象,它也依旧是持续塑造人类意识和行动的幻象。
    我想,克服这个幻象是重写现代性史学的基本工作。我们居于现代性之中,我们的世界是现代性创造的世界,我们也是通过它来看的世界,我们的瞬时性是由历史时间决定的。宇宙视角可以揭示各种在时空范围内受到限制的范畴是稍纵即逝的。但其合理性存在于它贡献给解决现代性议题的视角,为此,历史时间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起点:揭示现代性的历史性,揭示创造现代性的各种力量,揭示其诸多现已全球性的问题,但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则为解决所有问题铺了路的问题。现代性可能是我们各种问题的源泉,也是解决这些问题的起点。在诉求各种“另类”方案中恢复失去的各种身份很重要,只要它能作为解决共同问题的资源,能帮助我们解决这些宽广的问题。
    [译者简介]陈波,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四川 成都 610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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