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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武:周秦诸子书多出于国史、家乘论

古书最初的来源,包括“六艺”在内的官书(注:这些官书,本来只是当时的国家档案,而非严格意义上的古书。但是在早期,档案与古书并没有一个静态的标准。所以,我们既可以称之为最早的古书,也可以说它们是古书最初的来源。)无疑是首选。这一点,汉代刘歆很早就意识到了。他的诸子出于王官论,虽然是指诸子之说出于王官,但他的判断前提就是诸子之书出于王官书。班固后来在《汉书·艺文志·诸子略》的小序中说得很清楚。当然历代以来的学者也有不同意见,近人更是众说纷纭。我们认为,如果从古书形成的角度来看,诸子书出于王官书一说应当是不刊之论。其中,它与“六艺”中的《尚书》、《春秋》即史乘类古书最为密切。
    诸子书与史书的关系,很早就有人注意。清代章学诚曾经这样总结道:“大抵《汉志》不立史部,凡遇职官、故事、章程、法度之书,不入六艺部次,则归儒、杂二家;故二家之书,类附率多牵混,惜不能尽见其书,校正之也。夫儒之职业,诵法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因以所得,自成一家之言,孟、荀诸子是也。若职官、故事、章程、法度,则当世之实迹,非一家之立言,附于儒家,其义安取?故《高祖》、《孝文》诸篇之入儒,前人议其非,是也。”[1]卷三《汉志诸子第十四》对于《汉志》不立史部,很多人把它归结于当时史书不多故附于《春秋》之下,其实并不是这样。章氏在此指出,史书或入六艺略、或入诸子略。应该说,当时古书分类并非依文体而分,也不作明确的内容区分,而是依官学与私学来划分,大体六艺为官学、诸子为私学。后世提出“六经皆史”,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了“六艺”的原初形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诸子未尝不是史。
    我们认为,子书从史书出,可能是在春秋战国之际。如同礼崩乐坏,史书散于野,卿士大夫亦衰落,于是后世诸子旁取先世诸子之言行,加以己意,故子书别行而“古书”形成。
    一、诸子书与国史之关系
    先谈诸子书与国史书的关系。这里,我们主要以《左传》、《国语》和《战国策》三种书为例。
    《左传》本来是《春秋经》的传注,由于其多补史实,历来就是重要的先秦史书。古人有“左史记言(言为《尚书》),右史记事(事为《春秋》)”之说,唐代刘知几在《史通》卷二《载言》中论《左传》时却说:“逮左氏为书,不遵古法,言之与事,同在传中。”虽然该书言事并举,但记言的比重更大,其中以记春秋各国卿士大夫之言行为最。书中所记的言论直接或者间接成了后世所传的诸子书比如《管子》、《晏子春秋》的内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左传》是春秋时期各国诸子言行的总集。不过由于是编年体史书,所载言论极为分散,人们难以发现它与诸子书的关系。我们知道,诸子书起先多为对话体,而这正是《左传》言事合一的体例特点。无论是从材料相似还是从著书发展的角度看,《左传》对诸子书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
    关于《国语》。三国吴人韦昭曾说:“其文不重于经,故号曰‘外传’,所以包罗天地,探测祸福,发起幽微,章表善恶者,昭然甚明,实与经艺并陈,非特诸子之伦也。”(《国语解叙》)这说明,汉人通行的观念仍旧以《国语》为诸子书。又如《战国策》。该书在《汉志》中入《春秋》类,宋代晁公武最先将其归入子部“纵横家”,元代马端临说:“历代以其记诸国事,载于史类,予谓其纪事,不皆实录,难尽信,盖出于学纵横者所著。”明代焦竑也依此把它划入纵横家。对此,章学诚以“互著”之例来解释,他说:“以刘歆、任宏重复著录之理推之,《战国策》一书,当与兵书之权谋条、诸子之纵横家,重复互注,乃得尽其条理。”[1]卷二《郑樵误校汉志第十一》权谋中有《苏子》,纵横家有《苏子》、《张子》等。何晋在《战国策研究》中专辟“论《战国策》非史著”一节,同意入纵横家。
    另外,马王堆汉墓曾出土过《春秋事语》,李零在《出土发现与古书年代的再认识》一文中说:“‘事语’与‘诸子百家语’即子书也有关系,例如《管子》中有《大匡》、《中匡》、《小匡》,《小匡》即采《国语齐语》。这种记诸子言语行事的体裁有时也叫‘春秋’,如《晏子春秋》。还有刘向《新序》、《说苑》列在儒家,虽然增加了‘小说家言’的色彩,但毕竟是‘采传记行事’而著,自有所本,与《国语》、《战国策》在性质上仍有相近之处。”[2]P28-29晋人又辑有《春秋后语》,与《战国策》大体相仿。马王堆汉墓还出过《战国纵横家书》,其内容也与《战国策》相似,有些篇目完全一样。整理者将其定名为“纵横家书”,显然考虑到该书实际上是采传记言行而成的,可以直接视之为诸子书。
    秦焚各国史记,史书至汉初多有散佚,转而存于诸子书中,如《吕氏春秋》、《韩非子》、《淮南子》等。李零解释道:“史是以实录性质的官修史书为主体。这种史,虽然自古有之,但东周以来大多亡佚,残存者已入于诸子之学,是靠诸子之学传下来。”[2]P41-42这种情况,恰好反映了诸子书与国史的关系密切。反过来,司马迁在《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早已指出:“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不可胜纪。”
    拿《韩非子》来说,像《说林》这样的篇目其内容完全是杂取上古史料汇编而成,与以论带史诸篇不一样,而后者正是对前者的发展。章学诚论《吕氏春秋》时指出:“《汉志》入于杂家,非也。其每月之令文,正是政令典章后世会典会要之属。”在他眼中,《吕氏春秋》也是史书。他又说:“后世故事之书甚多,不物张苍所次章程而已也。就诸子中掇取论治之书,若《吕氏春秋》、贾谊、董仲舒诸家之言,部于首条,所谓道也。其相治典章故事之属,附条别次,所谓器也。”[1]卷二《补校汉艺文志第十》在此,他总结了这类书“道”与“器”并存的特点,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论”与“史”。诸子书正是从史书出而又有所发展的。
    二、诸子书与家乘之关系
    再说说诸子书与家乘的关系。汉代王充曾说:“罕发之迹,记于牒籍。”(《论衡·自纪篇》)牒即家牒,籍即家传篇籍。比如,司马迁在《十二诸侯年表序》中提到的《春秋历谱谍》就指家牒。我们所说的家乘,主要指后者。
    最早所见类似家乘的文献,应该属《墙盘》。其内容主要叙述了西周微氏家族的历史,共284个字。周王、诸侯设有史官,记载一国的史事。作为卿大夫,也有自己的史官。比如《逆钟》云:“叔氏在大庙,命史寅召逆。”史寅就是叔氏的史官。又如《左传·襄公二十七年》云:“子木问于赵孟曰:‘范武子之德何如?’对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这里的“史祝”是指范氏的史官、祝官。我们知道,范氏之教在春秋时代很有名,其言行大多散见于《左传》、《国语·晋语》。其中发生在范氏家中的事占大多数,这些内容可能正是由其史官记载下来的。这里举《晋语》中的例子:
    范武子退自朝,曰:“燮乎,吾闻之,干人之怒,必获毒焉。夫却子之怒甚矣,不逞于齐,必发诸晋国。不得政,何以逞怒?余将致政焉,以成其怒,无以内易外也。尔勉从二三子,以承君命,唯敬。”乃老。(《晋语五》)
    范文子暮退于朝。武子曰:“何暮也?”对曰:“有秦客廋辞于朝,大夫莫之能对也,吾知三焉。”武子怒曰:“大夫非不能也,让父兄也。尔童子,而三掩人于朝。吾不在晋国,亡无日矣。”击之以杖,折委笄。(《晋语五》)
    反自鄢,范文子谓其宗、祝曰:“君骄泰而有烈,夫以德胜者犹惧失之,而况骄泰乎?君多私,今以胜归,私必昭。昭私,难必作,吾恐及焉。凡吾宗、祝,为我祈死,先难为免。”七年夏,范文子卒。(《晋语六》)
    訾祏死,范宣子谓献子曰:“鞅乎!昔者吾有訾祏也,吾朝夕顾焉,以相晋国,且为吾家。今吾观女也,专则不能,谋则无与也,将若之何?”对曰:“鞅也,居处恭,不敢安易,敬学而好仁,和于政而好其道,谋于众不以贾好,私志虽衷,不敢谓是也,必长者之由。”宣子曰:“可以免身。”(《晋语八》)
    可见,当时已经有反映卿大夫言行的家乘。只是由于种种原因,这类家乘没有流传下来。正因为卿大夫家乘早已不存于世,所以后人如清代俞樾就说:“《国语·齐语》是齐国史记,《小匡》一篇多与《齐语》同,盖管氏之徒刺取国史以为家乘。”[3]卷三《古书传述亦有异同例》因为今本《管子》一书内容比较芜杂,许多学者以为它可能是战国时齐人摘抄当时书而成,其中也包括《国语·齐语》。清代孙星衍指出:“《晏子》名《春秋》,见于史迁、《孔丛子·顺说》及《风俗通》。‘春秋’者,编年纪事之名,疑其文出于齐之《春秋》,即《墨子·明鬼篇》所引。婴死,其宾客哀之,从国史刺取其行事成书,虽无年月,尚仍旧名,虞卿、陆贾等袭其号。”[4]卷三《晏子春秋序》实际上,先秦古书之间内容相同或相似的情况很多,谁抄谁、谁先谁后现在很难有定论,所以这种家乘刺取国史的说法也不一定对。相反,国史刺取家乘的情况也有可能。比如《左传》、《国语》等书中的孔子言论,有可能是摘自孔子家籍。
    战国以前没有私家著作,但并不是没有私家议论,只是这些议论主要保存在史书中。蒙文通在《周代学术发展论略》一文中曾说:“诸子之书而称为‘家语’,当正说明诸子是自家史发展而来。”家史便是卿士大夫私家的家乘,而它往往记载该族显赫人物的言论和事迹。“但是,诸子之书虽自家史发展而来,和家史同样称为《家语》或《春秋》,而其内容,性质却正大不相同了。”[5]P14
    尽管如此,诸子书仍旧保留了一些家乘的特点。比如,过去的学者曾经以诸子书所出现的“某子曰”作为该书辨伪的依据,而我们怀疑这可能是家乘的孑遗。到了战国后期,“某子曰”才渐渐少了起来,如“荀子曰”仅见于《荀子》一书中的《儒效》、《疆国》二篇。又比如,诸子书多为其家人(也包括家臣、宾客)、弟子所编,与家乘相似。前者如秦相吕不韦门下宾客编《吕氏春秋》;后者如《孔子家语》。关于《孔子家语》,汉代孔安国云:“《孔子家语》者,皆当时公卿士大夫及七十二弟子之所谘访交相对问言语也。既而诸弟子各记其所问焉。”(《孔子家语序》)
    在此需要说明的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师徒关系和我们熟知的师生关系很不相同。《礼记·曲礼上》有“定学事师,非礼不亲”之说。前句正如顾颉刚所言:“盖即如工商业之学徒,执贱役以事其师,于服劳之余学得若干质能耳。”[6]P65至于后句,我们认为正说明这种师徒关系在严格规范在“礼”即宗法之内,裘锡圭还举“委质”之例证实这种关系近似于君臣关系。他在《战国时代社会性质试探》一文中说:“从师的徒在古书中常常被叫做徒役、服役或役……可以断定从师之徒就是一种依附私家的徒役。这种徒大概在春秋晚期就已经产生,孔子的弟子是最明显的例子,不过大量出现是在战国时代。”[7]P403这种私家集团往往由有名的学士比如孔丘、墨翟、田骈及其门徒根据拟宗法关系建立起来。他们有类似宗子继承制的领袖制如孔门的夫子、墨学的巨子等,有类似各宗亲疏不同的登堂和入室两层关系,甚至还像卿大夫之族一样拥有私地、禄养、私人武装等。所以,门人弟子编家乘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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