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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史钞”

中国古代史钞的发展源远流长,在历史知识、历史观念的传播与普及过程中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可是,由于它们不是面目严肃、体例严谨、卷帙庞大的原创性史书,故而一直不入后世史家法眼,长期以来无人问津。近几年有人开始关注史钞的起源与发展①,但承谬袭误,错误较多,很多问题需要重新梳理。至于史钞的编纂形式、史学思想、社会影响等方面的研究几乎付诸阙如②。这与史钞在古代史学中的地位和社会中的影响很不相称,故有必要进行深入探究。
    一、史钞的起源与发展
    讨论史钞的起源与发展,必须回答两个问题,一是史钞作为一种史书编纂的形式产生于何时?是如何发展的?二是史钞在古代史部目录分类中作为一个独立的类目出现于何时?史部目录中史钞类目的出现说明了什么问题?迄今为止,对此的认识始终模糊不清,以至于谬说流传,贻害后学。
    作为一种史书编纂形式,史钞何时出现,至少有三种不同的说法。第一,史钞始于孔子删书,《四库全书总目》云:“帝魁以后,书凡三千二百四十篇,孔子删取百篇,此史钞之祖也。”③第二,史钞产生于东汉学者抄撮旧史,《隋书·经籍志》云:“自后汉已来,学者多钞撮旧史,自为一书”④。第三,史钞始于东晋葛洪,章学诚说:“钞书始于葛稚川。”⑤把东晋葛洪的《史记钞》当作史钞的源头。以上三种说法中,史钞始于孔子删书的说法普遍遭到后世学者的质疑,钱穆在《国学概论》、张舜徽在《四库提要叙讲疏》、陈秉才、王锦贵在《中国历史书籍目录学》中都否认孔子删书为史钞之源的说法,证据充分,可以采信。既然史钞之作始于孔子的说法不能成立。那么,史钞是不是就始于东汉学者或者西晋葛洪呢?看来这个问题尚待进一步探究。
    要想搞清史钞始于何时,首先要搞清史钞作为一种史书类型,具有何种特点。这个问题搞清了,史钞源于何时也就迎刃而解了。较早论述史钞特点的是西晋葛洪,他认为史钞就是“撮其精要”,使阅读者能“用功少而所收多,思不烦而所见博”⑥。《隋书·经籍志》则认为史钞乃“钞撮旧史,自为一书”,明确指出史钞就是在旧史的基础上抄撮而成。南宋学者高似孙在其所著《史略》中进一步归纳史钞的特点:“凡言钞者,皆撷其英,猎其奇也,可为观书之法也。”⑦在高似孙看来,史钞就是节抄史书内容,撷英猎奇,以便别人观览。清代四库馆臣在前人基础上作了更为明确的论述,认为史钞的特点是“含咀英华,删除冗赘”,“博取约存,亦资循览”⑧。可见,史钞的最大特点就是把卷峡浩繁的史书删繁就简,取其精华,钞撮举要,以便于人们阅读记诵。
    搞清了史钞的特点,我们再反观古代史籍的发展,就很自然地看出史钞起源于何时了。从现有文献记载来看,史钞应该出现在战国时期。《史记》中有这样的记载:“铎椒为楚威王傅,为王不能尽观《春秋》,采取成败,卒四十章,为《铎氏微》。赵孝成王时,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势,亦著八篇,为《虞氏春秋》。”⑨很显然,铎椒和虞卿有感于《春秋》卷帙浩繁,不利于君王阅读,于是选取其中事关成败得失的内容,博观约取,删繁就简,抄撮成书,编成精简本,以便阅览。刘向《别录》也有“铎椒作《抄撮》八卷授虞卿,虞卿作《抄撮》九卷授荀卿”的记载⑩。由此可见,“史钞之书源远流长,战国时期即已显其端倪”(11),应该是正确的判断。《隋书·经籍志》认为史钞始于东汉学者抄撮旧史,倒是指出了东汉以后抄撮之风盛行的状况,但没有追溯其源头。至于章学诚认为“钞书始于葛稚川”,则完全没有梳理史钞产生的过程,纯属误判。
    从两汉到隋唐,史钞之作不断出现,成为一种重要的著作方式。东汉卫飒“约史记要言,以类相从”(12),编为《史要》;杨终“受诏删《太史公书》为十余万言”(13),编为《节本太史公书》;应奉“删《史记》、《汉书》及《汉纪》三百六十余年,自汉兴至其时,凡十七卷”(14),编为《汉事》。这些都是汉代较为著名的史钞著作。另外,荀悦作《汉纪》,也是抄撮班固《汉书》而成,“(汉献)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汉书》文繁难省,乃令悦依《左氏传》体以为《汉纪》三十篇”(15)。三国时期,桓范“尝钞撮《汉书》中诸杂事,自以意斟酌之,名曰《世要论》”(16)。东晋葛洪“钞《五经》、《史》、《汉》、百家之言、方技杂事三百一十卷”(17),编成《史记钞》、《汉书钞》等。由于抄撮之作日渐增多,南朝齐梁之间甚至出现了“钞撰学士”一职,庾信、徐陵都被称为“钞撰学士”(18)。这一时期抄撰众籍成为时尚,史载庾肩吾“在雍州被命与刘孝威、江伯摇、孔敬通、申子悦、徐防、徐摛、王囿、孔铄、鲍至等十人钞撰众籍”(19)。庾于陵“与谢朓、宗夬钞撰群书”(20)。裴子野依据诸家《后汉书》,“钞合《后汉事》四十余卷”(21)。袁峻“钞《史记》、《汉书》各为二十卷”(22)。杜之伟“与学士刘陟等钞撰群书,各为题目,所撰《富教》《政道》二篇,皆之伟为序”(23)。隋朝李文博读史,“若遇治政善事,即钞撰记录”(24)。唐代高峻“钞节历代史”,成《高氏小史》一书。
    由此可以看出,从战国时期铎椒、虞卿抄撮旧史开始,由两汉到隋唐,史钞作为一种撰述形式,愈来愈发展,社会影响也日渐增加。其见于《隋书·经籍志》杂史类著录的就有卫飒的《史要》、张缅的《后汉略》、《晋书钞》、王蔑的《史汉要集》、张温的《三史略》、葛洪的《汉书钞》、阮孝绪的《正史削繁》等十多部。当然,除史书外,这一时期的经、子、集书以及谱牒、医书、占卜之书等等,都有人抄撮改编。据曹之统计,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抄撰、抄撮之作就有37类(25)。
    从宋到清,是史钞发展的鼎盛时期。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史钞数量猛增,高质量的史钞越来越多,编纂形式更加灵活多样,社会影响越来越大。二是史钞在史部目录分类中逐渐引起人们关注,成为独立的类目。
    从史钞数量上看,宋、明两代史钞数量激增。据《宋史·艺文志》著录,宋代出现的史钞类史籍有74部,1324卷。另据《明史·艺文志》著录,明代出现的史钞类史籍有34部,1413卷。实际上,宋、明两代的史钞数量都远远超出这个数字。笔者曾根据多种目录学著作进行仔细统计、甄别,发现仅明朝一代的史钞类史籍就多达200余部(26)。从史钞编纂形式上来看,汉唐时期的史钞或专钞一史,或合钞众史,编纂形式还比较单一。但宋代以后,史钞的编纂形式开始灵活多样。对此,四库馆臣有比较精到的总结:“沿及宋代,又增四例。《通鉴总类》之类,则离析而编纂之。《十七史详节》之类,则简汰而刊削之。《史汉精语》之类,则采摭文句而存之。《两汉博闻》之类,则割裂词藻而次之。”(27)编纂形式的灵活多样一方面反映了史钞类史籍自身有了较快的发展,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社会对史钞的需求愈来愈大。从抄纂质量来看,出现了一大批优秀的史钞作品,如宋代杨侃的《两汉博闻》、吕祖谦的《十七史详节》和《东汉精华》、洪迈的《史记法语》和《南朝史精语》、沈枢的《通鉴总类》,明代张九韶的《元史节要》、唐顺之的《史纂左编》、梁梦龙的《史要编》、马维铭的《史书纂略》、茅坤的《史记钞》、王思义的《宋史纂要》,清代郑元庆的《廿一史约编》、杭世骏的《汉书蒙拾》等,这些史钞出自名家,“即所删节之本,而用功之深至”(28),“采摭精华,区分事类,使考古者易于检寻”(29),“约而不遗,驯而可诵”(30)。对后世有极大影响。
    作为一种史书类型,史钞虽然出现较早,但在史部目录中成为一个独立的类目却是在宋代完成的。关于史钞最早出现于何种目录学著作,学界说法不一,错谬较多。《四库全书总目》和章学诚都认为史钞独立成目始于《宋史·艺文志》,所谓“《宋志》始自立门”(31),“唐后史家,无专门别识,钞撮前人史籍,不能自擅名家,故《宋志》艺文史部,创为史钞一条”(32)。这一观点影响很大,当代学者承其说者较多(33)。随着研究的深入,关于史钞类目成立时间的说法愈来愈多,或认为始于南宋高似孙的《史略》(34),或认为始于宋末元初马端临的《文献通考·经籍考》(35),或认为始于宋代的《三朝国史·艺文志》(36)。考诸目录学文献,以上说法似乎都不妥当。
    笔者遍查汉唐间目录学文献,发现尽管这一时期史钞发展较快,但并没有一部目录学著作在著录图书时提到史钞。及至唐初修《隋书·经籍志》,史钞依然混杂于“杂史”类目之中。但需要引起我们注意的是,《隋志》作者在论述“杂史”范畴时提到了史钞,这是迄今为止可以考见的目录学著作中对史钞类史籍最早的记载。在《隋志》作者看来,杂史包括“率尔而作,非史策之正”、“各记闻见,以备遗忘”、“钞撮旧史”、记载“委巷之说”等类的史书,很明确地把史钞归到杂史类。因为这些史书都有“体制不经”、“迂怪妄诞”的特点,故谓之“杂史”(37)。也就是说,一直到唐代,人们都把史钞看做杂史。史钞真正从杂史中分离出来,是北宋初年的事情。
    据王应麟《玉海》记载,编于北宋初年的《龙图阁书目》已将史钞独立设目,《龙图阁书目》分经典、史传、子书、文集、天文、图画六阁藏书,附古贤墨迹。其中史传阁分正史、编年、杂史、史钞、故事、职官、传记、岁时、刑法、谱牒、地理、伪史共12类(38)。很显然,此时的史钞已经从杂史中分离出来单独设目了。《龙图阁书目》为史钞独立设目,影响深远。此后,成书于天圣八年(1030年)的宋代《三朝国史·艺文志》效仿《龙图阁书目》的作法,也设立史钞类,著录史钞“二十六部,六百一十二卷”(39),但已经晚于《龙图阁书目》30余年了。接着,宋代的《两朝国史》、《四朝国史》、《中兴国史》的艺文志都因袭了《三朝国史》而设史钞类。及至南宋,高似孙在其所著《史略》中设立史钞类,马端临在其所著《文献通考·经籍考》中设“史评史钞”类,元代修《宋史》,其《艺文志》也设立史钞类。此后,史钞作为史部的一个独立类目固化下来,《明史·艺文志》、《四库全书总目》、《郑堂读书记》都设史钞类目。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历史发展到宋元明清,史钞类史籍越来越多,学者编纂文献目录,必须把它反映出来。
    需要说明的是,有宋一代对史钞类史书的性质的认识并不非常清晰。尽管《龙图阁书目》将史钞独立成目,但除了国史“艺文志”、《史略》和《文献通考》之外,《崇文总目》、《新唐书·艺文志》、《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等目录学著作并没有设立史钞类目,或继续把此类史籍混于杂史类,或分散于杂史、编年、别史、史评之中。这些都说明,从唐至宋,人们对史钞类史籍的性质的认识还比较模糊,归类亦无定例,史钞类史籍的价值还没有完全被人们所接受。但同时也说明了史钞正以自身顽强的生命力冲破传统史部分类,破土而出,逐渐进入人们视野,引起人们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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