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史钞的社会影响及存在的问题 明代学者董应举曾对史钞的作用进行过精辟的概括,他说:“夫全史至博,难于尽阅,今撮而聚之,阅者不烦,可以引人读史,一也;其所聚撮,多异事隽语,史料掌故,灿然陈列,可以资博,二也;人不知古今,如三家村老农,居迹蓬户,夕忘其朝,问其世氏,呀然而不能对,有此一书,以耳以目,可以媿陋,三也。”(87)史钞面向社会下层,必然要摘抄引人入胜的历史内容,吸引人们阅读,增长人们的知识,开阔人们的眼界,以满足大多数人的精神需要。正因为此,史钞有着巨大的社会影响。 讨论史钞的社会影响,可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史钞的刊刻,二是史钞的传阅。 第一,从史钞的刊刻看其社会影响。一部史钞反复被刊刻,说明社会需求旺盛,阅读者多,影响力大。以此衡量,我们发现史钞广受人们欢迎。如吕祖谦的《十七史详节》,虽“不必尽出精要”(88),但因吕氏名气甚大,故该书在宋元时期就大量镌刻售卖。及至明代,又有正德年间建阳慎独斋书坊刻本等诸多刻本,流传甚广。宋代江贽的《通鉴节要》,宋、元、明三朝都广为刊行,流传版本甚多,而且有司礼监刻本。明代张志和、刘剡还作《通鉴节要续编》,足见影响深远。元初曾先之的《十八史略》也同样流传广泛,明人陈殷为之作音释,李纪为之补遗并增校,张九韶模仿其体例作《元史节要》,梁寅模仿其体例改编《十七史节本》。陈殷盛赞该书:“开卷一览,古今之迹粲然,上自一人,下及黎庶,凡所以立身行己之间,皆足以为鉴戒云,其所以垂裕后来之心,可谓仁而远矣。”(89)正是因为该书能迎合人们的需要,陈殷才为之音注,以便于人们阅读。明代唐顺之的《史纂左编》,嘉靖、万历年间均有刻本,分别是胡宗宪刻本和吴用先刻本;彭以明的《二十一史论赞辑要》,万历年间就有五种刻本,分别是彭惟成刻本、师古斋刻本、吴洵美刻本、欧阳照刻本、万历刻本等;茅坤的《新唐书抄五代史抄》在明代也有五种刻本,分别是茅一桂刻本、茅著重刻本、明刻朱墨套印本、李兆刻本、明末刻本等;凌稚隆的《汉书评林》和《史记评林》被刻成丛书《史汉评林》流传于世;凌迪知续作宋人林越的《汉隽》,并与《汉隽》合刻,更名为《两汉隽言》,刻本有凌氏刻本和詹氏刻本等,颇受人们欢迎。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及印刷技术的进步,史钞类图书作为一种商品,买卖增多,流通加快。凌迪知的《太史华句》,学者们评价不高,但“书肆尚镌此等书,以投时好耳”(90)。清初著名学者王士祯“尝见书贾携《两晋奇谈》,不云谁作”(91)。所谓《两晋奇谈》,实际上就是宋人王涣的《两晋南北奇谈》,该书颇受书商青睐,说明史钞类史籍大有市场。 此外,一些著名学者如司马光、王世贞、茅坤、张溥、陈邦瞻、杨慎等人,还推波助澜,校读史钞,评论史钞,为史钞作序,向人们推荐史钞,褒扬性的评价在在多有,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加深了人们对史钞价值的认识,对史钞走向社会起到了宣传和推广的作用。 第二,从史钞的传阅看其社会影响。史钞类史籍部头不大,“大略小具,可抱可持,可囊可匣,可挈可依,轻斋远适,一夫携之,时餐与飧,时沐与休。愁,读之而舒;倦,读之而爽。亦足以广见闻,助发挥,虽不读全书可矣”(92)。颇能得到一般阅读者和初学者的认可和喜好。北宋司马光少年时期阅读的历史入门书就是节抄历代史而成的《高氏小史》,“光少时惟得《高氏小史》读之,自宋迄隋,正史并《南》《北》史,或未尝得见,或读之不熟”(93)。古代史钞易得,正史难求,所以阅读史钞就成了很多人的不二选择。宋人江贽的《通鉴节要》,阅读者甚多,“固已家传而人诵之矣”(94)。“诸家全史,非学士大家尚不能有遍,州下邑乡闾里巷之士,谁得与观之?所得观者盖不过少微《节要》尔”(95)。由此可见,作为史钞类史籍的《通鉴节要》被人们广泛接受,竞相传阅。洪迈的《南朝史精语》,从宋到清,“流传已久”(96),也是人们竞相阅读的史籍。可以这样说,史钞已经成为人们学习历史的基本读本。明人姚允明“自三皇迄元代,摭采史文,节缩成编”,编成《史书》,卷首所列参阅者姓氏达280余人,“其声气标榜,可以概见”(97)。该书一直到明末,依然影响巨大,周钟曾云:“予尝欲掩关,五年卒业,此书以遂私志。”(98)读其书而成就自身学业,其影响可见一斑。汪应蛟一生著述颇丰,但流传最广的是他编写的史钞——《古今彝语》,“公所著有《中诠》、《古今彝语》等书,行于世。而《彝语》尤上下千古,博综无遗,读史家咸奉为拱璧焉”(99)。一部史钞被人们“奉为拱璧”,也从一个方面说明了史钞在社会上极受欢迎。穆文熙选取《左传》《国语》《战国策》《史记》中的篇章,节抄为《四时鸿裁》一书,“行于世,士大夫无不欣艳而欲得之……乃尤欲得其《左国子史四钞》”(100)。一句“欣艳而欲得”,透露出该书受欢迎的程度。彭以明的《二十一史论赞辑要》一经刊刻,便形成了“经生学士家传户诵”的局面(101),流传亦极广泛。 总之,史钞以自身简明扼要、通俗易懂的优势为更多的人接触历史提供了便捷条件,它们不断被刊刻售卖,说明这类史籍受到社会各阶层的欢迎,有广泛的市场。可以说,在古代社会,史钞已经成为史学走下庙堂、走进民间的桥梁,它们对社会各阶层人士所产生的思想影响,绝对不可低估。 探讨史钞的社会影响,还有个问题不容回避,那就是史钞在广为流传的同时,也屡遭诟病,其中四库馆臣对史钞的批评最为严厉。《四库全书总目·史部·史钞类》共为42部史钞撰写提要,几乎没有一部史钞得到佳评。概言之,《总目》对史钞的批评主要在四个方面:一是内容庸俗浅陋。或“好述妖异,兆祥、谣谶,特为繁猥”,或“冗杂破碎”,“饾饤殊甚”。二是体例芜杂繁碎。诸如“漫无义例”、“茫无义例”、“分类繁琐”、“分类猥杂,标题弇陋”、“随意杂抄,漫无体例”、“随意钞撮”、“既非纪传,又非编年,了无伦绪”的评论比比皆是。三是遗漏史事。“去取失宜,简略太甚”,“不具首尾,未为该备”。四是语言轻佻。“词多佻纤”、“割裂字句,漫无端绪”(102)。鉴于以上问题,四库馆臣从两个方面对史钞进行了否定,一是从史学发展的方面,认为史钞“趋简易,利剽窃,史学荒矣”(103)。严重冲击原创性正规史学的发展。二是从学习历史知识的方面,认为“钞撮之学,非读史之正法也”(104)。接受史钞中的历史知识,必然贻害无穷。 四库馆臣生当学术上重视考证的乾嘉时期,他们又多是汉学考据的名家,以考证家严谨求实的眼光看待以传播、普及历史知识为主要任务的史钞,自然难以看到史钞的优长,其评判也必然出现偏颇,其否定史钞的做法大失公允。不过四库馆臣所指出的问题,在诸多史钞中确实存在。以之观照当今的通俗历史读物,我们发现古今竟然如此相通,古代史钞中出现的问题,如影随形,也在当今的通俗历史读物中屡屡出现(105)。通俗历史读物在社会上流传甚广,但并不被大多数所谓严肃的史家所认可,民众需求和史家认识之间出现严重脱节。其实,史学走向大众是大势所趋,专业史家理应用满腔的热情投入到史学大众化的工作中来,就像古代史家司马光、吕祖谦、唐顺之等人一样,以自身严谨的史学修养撰写、评述通俗史学作品,增强民众的历史鉴别力,让民众获得更多的历史知识。从这个意义上讲,总结古代史钞的优劣得失,为当今史学大众化的健康发展提供借鉴,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