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史学理论思维训练的重要性被突出出来。 互联网、大数据、数据库的发展,冲击传统史学,最直接最显著者是改变了传统的获取资料方式,打破了历史学家对历史资料的垄断,历史学从业者无论是年长还是年少,无论是名家还是初学,无论是饱读诗书还是空腹皮囊,在史料面前人人平等。过去那种靠拼命读书、占有资料而取胜成为学术名家的路子走不通了,靠胪列材料吃饭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如前所论,事实性史学将转变成思想性史学,知识性史学将转变成问题性史学,这两大转变趋势,都突出了理论思辨的价值,把学习、掌握理论的重要性空前地突出出来。 以往,也有不少人强调理论的重要性,但强调归强调,总有一些人不去理会,人们仅仅靠着爬梳材料就可以弄文成篇,因为搜集资料本身就是功夫。而现在,再不去理会理论真的不行了,因为检索材料太简单,单是把那些瞬间即可获得的材料排列出来,实在说不上是什么本事,不能再视为一种研究的成果了。不去思考点什么,不去下功夫从材料中发现点什么,就不会被承认。而要思考点什么,要从材料中发现点什么,就必须有理论思辨的能力。 史学研究的第一个环节是提出问题,你提出了一个什么样的问题,这本身就是你的学识和眼光、你的思想洞察力的反映,没有理论深度是不可能提出有启发性的问题的。互联网、大数据提供给人们的材料是极其庞杂的,对杂乱的资料进行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爬梳整理,从最有价值的材料中提取历史信息,也考验着历史学家的思想力。判断材料价值的能力,鉴别材料真伪的能力,选取最能反映事物本质的材料的能力,都是依赖理论思维去实现的。大量复杂堆砌、杂乱无章的材料,对史学研究者处理材料的能力提出了严峻的挑战,而这些都指向了研究者的理论水平问题。 最近几年,在史学研究中看到这样一种现象,就是表达数量关系的函数曲线和统计表格多起来了,很多硕士、博士论文中,都有大量的统计表格,或是附录大量表格。这就是互联网时代史学研究出现的一个文风上的变化,即用极容易汇集的大量资料制作表格,通过复杂的数量关系来反映历史,以证明某种历史联系的精确性。但是,真实的历史,富有主观能动性的人类的历史创造,却不是简单的数量关系所可以表达清楚的,任何历史的结论,都需要有研究者的理性判断,有透过简单数量关系的辩证理性分析,用简单数量关系代替深入的理性考察,是轻率的和肤浅的。已经有学者注意到这一问题,提出要“慎用数理统计”:“数理统计方法在史学中的应用受到很多客观条件的限制,既有基础史料数据量的局限,又受到数据库设计理念的影响。否则,根据错误理念所建立的数据库系统,虽看似科学谨严,实则南辕北辙。”(29)作者还引用了韩昇先生的相关评论: 数理统计有其优点,但是,要很好地运用于人文学科,并不容易,绝非加减乘除或者更加复杂的数理运算就能够进行。人的社会存在诸多不确定性,而且,表面看起来确定的东西,却必须进行定性的分类,才能够成为统计的材料。所以,定性和定量是交织在一起的,不可能简单地通过定量进行定性。这个过程,存在着许多歧义,需要历史的判断,这些因素都决定了人文科学一旦运用数理方法,就不是简单容易的事(30)。 韩昇和陈爽强调的,都是不能用数理统计来代替历史判断,他们已经把问题讲得很清楚了。可以说,用大量表格堆砌起来的论文,是不能真正解决问题的。数量关系,无论它多么确切或真实,都只是事物呈现的表面现象,而它为什么会呈现这样的数量关系?支撑这种关系及其发展趋势的是什么动力因素?数量关系背后更深层的原因的考察,是不能离开理性的分析判断的,而在这时,就用到了理论思维。突破简单数量关系而洞察历史的底蕴,是高质量史学研究的要求。 已故历史学家李时岳先生曾经说过: 历史学家的任务不限于记录历史,更重要的还在于说明历史。而要有所说明,就不能不依据那些理论范畴(诸如社会形态、生产方式、上层建筑、阶级和阶级斗争等等),不能不把握历史认识中主观和客观、一般和特殊的相互关系,不能没有研究错综复杂的历史现象的科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翱翔于历史的长空,既要凭借史料的空气,还得依靠理论的筋力,否则就只能像一只肥胖的母鸡,无可奈何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31)。现在互联网、大数据和数据库的发展,把史料的问题解决了,历史研究的凭借就只剩下“理论的筋力”了。研究者水平的高下,研究成果的成色区分,大概也就只能靠所掌握和所蕴含的理论来支撑了。互联网时代的历史学,理论创新与理论的掌握问题,被突出到了极端重要的位置。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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