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鄠县始置年代考辨


    
    鄠县位于西安西南,是一座具有两千年左右历史的古县。关于鄠县的始置时间,历代文献与方志多以“汉代置县”为准。但也有若干研究以为,鄠县始置于秦代[①]。近年来陕西省、西安市及户县[②]当地的一些地方志与研究文献,如《陕西省志·行政建制志》(1992年)、《汉代长安词典》(1993年)、《西安市志》(1996年)、《陕西省志·地理志》(2000年)、《户县志》(2013年)等,均以秦代置县为词,似已成为定论。然核诸史料,秦代置县说仍显不足,具体考辨如下:
    
    一、秦代置县说之不成立
    
    秦代在关中地区广泛置县,见于《史记》。《秦本纪》载:“(武公)十年,伐邽、冀戎,初县之。十一年,初县杜、郑。”是为关中置县之始。至孝公十二年(前350年),开始大规模置县,“作为咸阳,筑冀阙,秦徙都之。并诸小乡聚,集为大县,县一令,四十一县。”《商君列传》则记为:“集小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惜司马迁未予具体记载诸县名称,为后人留下了诸多谜团。欲考察鄠县的始置时间,最重要的资料依据当是正史地理志与地理总志。现存最早的资料见于《汉书·地理志》,其文曰:
    
    “鄠。古国,有扈谷亭。扈,夏启所伐。酆水出东南,又有潏水,皆北过上林苑入渭。”
    
    《汉书·地理志》为例不纯,没有统一标注各县的始置时间。因《汉书·地理志》所反映的是西汉末年元延、绥和年间(约公元前8年)的政区设置情况[③],只能证明西汉末年时鄠县已经存在,但却仍然不能知晓鄠县最早设置的确切年代。故尔,将之作为汉县是可以确定的,而秦县说却于史无徵。之后的《续汉书·郡国志》亦未提及置县时间。
    
    历代地理总志的记载,最早见于唐代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志》卷1:
    
    “鄠县。本夏之扈国,启与有扈战于甘之野。<地理志>古扈国,有户、户亭,又有甘亭。扈至秦改为鄠邑,汉属右扶风。自后魏属京兆,后遂因之。”
    
    之后的历代总志均记为汉初置县,如《明一统志》卷32:
    
    “鄠县。在(西安)府城西南七十里。本夏扈国,殷为崇国。秦为鄠、甘亭。汉始置鄠县,属右扶风。
    
    至清代,嘉庆《重修一统志》卷227:
    
    “鄠县,本夏时扈国,秦为鄠邑,汉初置县,属右扶风,后汉因之。”
    
    显然,在历代的正史地理志与地理总志中,或未提及置县时间,或直言为汉初置县。在地方志中,《三辅黄图》、《长安志》、《类编长安志》、嘉靖《陕西通志》、康熙《陕西通志》、乾隆《西安府志》、康熙《鄠县志》、乾隆《鄠县新志》、光绪《鄠县乡土志》、民国《重修鄠县志》、《户县志》(1987年)等方志均记为汉始置县。
    
    记载鄠县为秦代所置的方志有两部,其内容摘录如下:
    
    明崇祯《鄠县志》卷5《官师》:“秦设县,汉因之。”
    
    清雍正《陕西通志》卷2《建置一》“秦郡县考”县目中列有鄠县;同书卷3《建置二》云:“鄠,明属西安府,本朝因之。释名,鄠,秦县名,古扈国,秦改为鄠。”
    
    崇祯《鄠县志》所载为历代鄠县方志中之仅见,且不为前后诸次《鄠县志》所采,孤证难信。雍正《陕西通志》则前后记载混乱。既云秦县,同书卷2“鄠县条”又作:“鄠邑,秦改扈为鄠。鄠县,(汉)初置县,属右扶风。”如此前后矛盾,显为众手修书所致。
    
    显然,依照传统史料,秦代置县说是难以成立的。在清代地理考据中,诸多名家之作如程恩泽:《国策地名考》、全祖望《汉书地理志稽疑》、钱坫《新斠注地理志》、吴卓信《汉书地理志补注》、汪远孙《汉书地理志校本》、吕调阳《汉书地理志详释》、汪士铎《汉志志疑》、洪颐煊《汉志水道疏证》、陈澧《汉书地理志水道图说》、杨守敬《汉书地理志补校》等,对于汉代置县之说均无异词。证诸于出土文物,历年出土的秦代竹简、封泥中,并无鄠县名目[④],对于研究汉初政区地理具有重要作用的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秩律》中亦无鄠县之记载[⑤]。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一册“战国图组-秦蜀”中未画“”,第二册“秦图组-关中诸郡”中标注有“鄠”,但并不作为县级政区对待,而是按照普通聚落进行标注,其图例符号为“Q843N3~8)JQ8~CLN@HIPC[C”。周振鹤主编、李晓杰撰写的《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先秦卷》也未见“鄠县”。证之以上文献资料与研究成果,鄠县置于秦代说之不能成立,明矣。
    
    二、汉县说及其可能性
    
    既然秦代置县说难以成立,则汉县说自可无疑。惟《汉书·地理志》所载已至西汉末年,鄠县的始置时间尚不清楚。今据相关材料,探讨其可能性。
    
    (一)酆县改鄠县说
    
    秦代在关中地区(内史)置县,始见于《史记·秦本纪》。至商鞅变法时,并乡聚为县,在关中地区大规模置县,其数有三十一(《商君列传》、《六国年表》)、四十一(《秦本纪》)诸说。学者考证研究的数量也有差异,依时间排列如下:史念海《秦县考》36县(1937年),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27县(1982年),马非百《秦集史》40县(1982年),王遽常《秦史》34县(2000年),周晓陆《秦封泥集》24县(2000年)[⑥],徐卫民44 县(2005年)[⑦],后晓荣41县(2009年)[⑧]。数量差异之外,诸家对于鄠县始置年代的认定也大相径庭。
    
    史念海、马非百、徐卫民等皆以鄠县为秦县,其资料依据均不出《汉书地理志》、《元和郡县志》及《大清一统志》,然所用材料或仅云秦改扈为鄠,或作汉置县,与所得结论显然不合。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则依汉代置县说,在秦、汉各册图中予以了不同标识。
    
    后晓荣则以为:秦代所置为酆县,并存在至西汉初年,鄠县或为西汉中后期所改名[⑨]。其依据为秦代封泥资料“酆丞”印及战国秦封宗邑瓦书。丞为县令(长)之佐官,“(县)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为长吏。[⑩]”其封泥资料,收录于前所引周晓陆、傅嘉仪等人所编之封泥资料汇编,人所共见。秦封宗邑瓦书,1948年出土于陕西鄠县,瓦书铭文曰:
    
    “(惠文王)四年,周天子使卿大夫辰来致文武之酢(胙)。冬十一月辛酉,大良造庶长游出命曰:取杜才(在)酆邱到于潏水,以为右庶长歇宗邑。”[11]
    
    惠文王四年为公元前334年,距商鞅变法时大规模置县为时不远。其中所言之“杜”,即为秦代所置之杜县,其地约在今西安南郊山门口乡沈家桥村一带[12]。所言之“酆”,亦常简作“丰”,其地原为商代有崇国,后为周初之豐京,即《诗经·文王有声》所云:“既伐有崇,作邑于豐”[13]。《尚书·毕命》云:“(成)王朝步自宗周,至于豐。[14]”此处之“豐”,在《说文》中作“酆”。《括地志》载“周豐宫,周文王宫也,在雍州鄠县东三十五里”[15],均指此地,约在今陕西户县东秦渡镇一带。潏水即著名“八水绕长安”之一水,《汉书·地理志》“鄠县”云:“酆水出东南,又有潏水,皆北过上林苑入渭。”此酆水即沣河,所指甚为明了。
    
    与此相对应,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秩律》,是反映汉初政区地理设置的重要出土文献[16]。其中有“酆县”,与新丰二县同列,其丞皆秩四百石,且丰字不同[17],可证西汉初,至迟到吕后二年(前186年),仍有“酆县”之设置。而据周振鹤考订,《二年律令·秩律》所列的百余县名,大多是承秦而来,而且一直延续到西汉末年。[18]但《二年律令·秩律》只列酆县,却没有鄠县,其承继关系显而易见。
    
    同时,应当值得注意的是,鄠县及其周边地区,自古竹林密布,为历代所重视。《史记·货殖列传》中即记有“渭川千亩竹…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汉书·地理志》亦云:“(秦)有鄠杜竹林,南山檀柘,号称陆海。”《唐六典》载:“汉官有司竹长、丞…司竹监掌植养园竹之事…凡宫掖及百司所需凡宫掖及百司所需簾笼筐箧之属,命工人择其材干以供之;其笋,则以时供尚食。[19]”宋代《长安志》云:“司竹监在(盩厔)县东南三十里。[20]”骆天骧《类编长安志》云:“<史记>:司竹都尉治其园,周百里,以供国用。[21]”司竹监在今周至县东之司竹乡附近,邻近户县,管辖之区为今周至东部与户县西部地区,距离“酆”所在的秦渡镇约40公里。巧合的是,在北京文雅堂所藏秦代封泥中,正有“都竹丞印”,从其名不难判断,正当是历代司竹监的前身[22]。竹园周百里之规模,已经相当于“百里之县”。在酆县基本确认的前提下,其辖区与“都竹丞”所辖当可相接;考诸当时的区域发展水平与人口规模,在距离如此之近的区域内,也实难再容纳一个县级政区的存在。故而,鄠县在秦代为酆县,或改于汉代之说,其可能性是存在的。汉武帝元狩三年(前120年),汉武帝在酆附近开凿昆明池,周回四十里,酆县改鄠,或其时欤?
    
    (二)置县时间推定
    
    《汉书·地理志》所记,只能确定西汉末年已经设置有鄠县,其始置时间,自当在此之前,但因史无明载,只能做如下推定。
    
    前述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秩律》,反映了汉代初年的政区地理设置。其中既无鄠县之名,则置县时间当在吕后二年(前186年)之后。
    
    此外,《汉书·东方朔传》中又可寻得蛛丝马迹,其文曰:
    
    “建元三年微行始出,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常称平阳侯。旦明,入山下驰射鹿豕狐兔,手格熊罴,驰骛禾稼稻粳之地。民皆号呼骂詈,相聚会,自言鄠杜令。令往,欲谒平阳侯,诸骑欲击鞭之。令大怒,使吏呵止,猎者数骑见留,乃示以乘舆物,久之乃得去。[23]”
    
    此处记载了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微行出猎之事,也是建立上林苑的先声。其中提到因游猎扰民,惊动了地方官员“鄠杜令”,引起了一定的麻烦。《汉书·百官公卿表》:“县令、长,皆秦官,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24]”既云有令,置县可知。其后武帝在设立上林苑时,因范围广大,占用民田,“又诏中尉、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欲以偿鄠杜之民。”杜县之设,始于秦,汉因之,汉宣帝时改为杜陵,已为诸史所证。汉唐之间,鄠杜二县多并称,其意不言而喻[25]。若此言可信,则鄠县之设,当在此前。
    
    秦汉之政区设置,因年代久远,文献匮乏,向以难考著称。本文之作,亦仅就现有材料进行辨析,诚如史念海先生所言“聊为治嬴秦舆地者略资臂助,若云考核,则吾岂敢。[26]”要之,若无有力证据(如新出土文献)佐证,鄠县置于秦代之说难以成立,汉代置县说不可轻易否定。鄠县的前身或为秦代之酆县。鄠县置县的具体年代,可能在西汉吕后二年(前186年)至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之间。对于鄠县而言,即使坦言汉代置县,其历史亦超过两千年,丝毫不影响其千年古县的历史地位。
    
    
    作者:孙景超,原刊于《中国地方志》2017年第6期。
    
    
    


    [①] 笔者所见,主要有史念海:《秦县考》,《禹贡》第7卷6、7合期,1937年6月,收入《史念海全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693-769页;马非百:《秦集史》,中华书局1982年,第576页;徐卫民:《秦内史置县研究》,《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5年第1期等诸文。
    
    

    [②] 1964年,鄠县改为户县。
    
    

    [③] 对于《汉书·地理志》的年代断限,清代钱大昕以为“班志郡国之名,以元始二年户口籍为断,其侯国之名,则以成帝元延之末为断”(《廿二史考异》卷9),周振鹤认为汉志止于“元延绥和之际”(《西汉政区地理》第23-24页),王恢认为断限为“成帝绥和二年三月”(《汉王国与侯国之演变》第390-391页),马孟龙则定为“汉成帝元延三年九月”(《西汉侯国地理》第77页)。
    
    

    [④] 周晓陆、路东之编著:《秦封泥集》,三秦出版社2000年;傅嘉仪编著:《秦封泥汇考》,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年。
    
    

    [⑤] 朱红林:《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集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竹简整理小组:《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文物出版社2006年。
    
    

    [⑥] 据后晓荣《秦内史置县新证》一文统计,载西北大学文化遗产与考古学研究中心编:《西部考古》第2辑,三秦出版社2007年,第165-176页。
    
    

    [⑦] 徐卫民:《秦内史置县研究》,《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5年第1期。
    
    

    [⑧] 后晓荣:《秦代政区地理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148-149页。另按,后晓荣《秦内史置县新证》一文定为42县,载西北大学文化遗产与考古学研究中心编:《西部考古》第2辑,三秦出版社2007年,第165-176页。
    
    

    [⑨] 后晓荣:《秦代政区地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45页。
    
    

    [⑩]《汉书》卷一九“百官公卿表”。
    
    

    [11] 郭子直:《战国秦封宗邑瓦书铭文新释》,载郭芹纳主编:《汉语言文字学论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3-29页。
    
    

    [12] 后晓荣:《秦代政区地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29页。
    
    

    [13] 汉.毛亨传,郑玄笺,(唐)孔颖达等疏:《毛诗正义》,载《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第526页。
    
    

    [14] 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等正义:《尚书正义》,载《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44页。
    
    

    [15] 唐.李泰等著,贺次君辑校:《括地志辑校》,中华书局1980年,第24页。
    
    

    [16] 高敏认为:《秩律》的制作年代应是汉高祖时期。见高敏:《<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年律令>中诸律的制作年代试探》,《史学月刊》2003年第9期。
    
    

    [17] 朱红林将其释为“丰”,即汉高祖刘邦之故乡,然原文中“酆”、“新丰”同见,原丰县只可作“丰”,不作“酆”,其说误。见朱红林:《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集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263-264页。
    
    

    [18] 周振鹤:《<二年律令·秩律>的历史地理意义》,《学术月刊》2003年第1期。
    
    

    [19] 唐.李林甫等撰,陈仲夫点校:《唐六典》,中华书局1992年,第529页。
    
    

    [20] 宋.宋敏求:《长安志》卷18《盩厔县》。
    
    

    [21] 元.骆天骧撰,黄永年点校:《类编长安志》,中华书局1990年,第234页。按:此说不见于今本《史记》。
    
    

    [22] 陈晓捷,周晓陆:《北京文雅堂藏秦封泥选考》,《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
    
    

    [23]《汉书》卷六五“东方朔传”。
    
    

    [24]《汉书》卷一九“百官公卿表”。
    
    

    [25] 按:鄠杜令之称如何理解,历代注汉书者皆无考,为鄠令、杜令,抑或有一合称之鄠杜令?仍有继续辨析之可能。
    
    

    [26] 史念海:《秦县考》,《禹贡》第7卷6、7合期,1937年6月,收入《史念海全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693-7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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