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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剑玲]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身体传承——以京族为例(3)


    三、京族高脚罾技能传承:身体的磨砺
    在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搜集、保护、传承的法律法规中明确指出,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濒危项目,如果遗产存量非常有限,而被破坏的遗产又确有价值,就应该对其实施文化修复,使之尽可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2012年被列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高脚罾”原是京族日常劳作的一项技能,“高脚”就是渔民们踩着高跷,“罾”,即渔网,用作动词就是用渔网捕捞。“高脚罾”是一种古老的捕鱼方式,更是京族祖辈留下来的一种生计方式,曾经流传了1000多年。随着现代化捕鱼作业的发展,“高脚罾”渐渐退出历史舞台,濒临消亡。2014年6月央视财经频道播出《广西东兴:踩着高跷去捕鱼》,传递了3个信息:第一,浅海渔业资源日渐枯竭;第二,渔业生产方式改变;第三,传统技艺后继乏人。“站在海岸线上,总会有资源将尽的感慨。以前很发达的高跷捕鱼,现在逐渐消亡。在京族的万尾渔村,这是最后5个会高跷捕鱼的人。”
    受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影响,当地政府着手对“高脚罾”进行保护传承,重新培养“高脚罾”传承人。传承人们进行了艰苦的身体磨炼,重新获得这项民族传统技能。我们对此关照的重点在于,“高脚罾”在非遗语境中,已经与一个民族的历史、传统生计相联系,可以成为整个京族的族群标识与象征符号。“高脚罾”作为京族传统生计文化的重要符号,其传承人的身体实践借由磨砺再现,以兹巩固其族群文化的身体图像。
    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何能使传统文化技艺的集体记忆得以延续至年轻的一代?京族的高跷,不仅木脚很长,而且还要拿着硕大的渔网,行进在海里劳作,其难度和强度非一般人所能胜任。京族渔民千百年来传承了这项技艺,是因为过去京族地区经济落后,生活困难,能拥有渔船出海作业的人毕竟不多,更多的人是靠拉大网和踩高脚罾谋生。
    采用“高脚罾”捕捞鱼虾,不仅要求脚下站稳,而且还要手有力气,当然更需要捕捞的技巧,可谓是体力与脑力相互配合之劳作。更重要的是,这种独特的捕鱼方式曾经让京族人拥有渔获丰收的时光。每年农历六至八月,小体型虾会从深海洄游到浅海沿岸。这时,渔民下海“罾”虾时,由于站在海水里,看不到海里虾群的走向,智慧的京族人便“驳脚”高跷,在海水中居高临下地边观察边捕捞,这就是京族的“高脚罾”。这样可以提高效率,鱼虾的捕捞量大大增加,年景好时,一个捕捞季节,渔民们捕捞的鱼虾竟达五百多吨。
    

    高脚罾不是简单地驳脚踩进海里,而是要在高跷上肩扛着重重的“罾”下海,驳脚会陷进水下面的沙,要拔起来再行走,还要在海水里面推罾、起罾、收罾、捡虾、抖罾等等,所以是男人们才干得了的活。京族男人都必须掌握的,否则连老婆也娶不到。如今几乎没人下海了,把这些高跷和罾在自家院子里摆出来晒晒。祖上几代人都是用这个捕鱼捞虾的。
    

    传统的日常生活空间已经改变且不可能复原,新的发展空间的探寻及创造更具积极意义。由于各种力量的参与,目前当地政府已经着手对高跷捕鱼进行保护传承,一方面推进京族“高脚罾”申报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另一方面重新培养高跷捕鱼传承人,并将其与民族文化产业发展联系起来。传承人们开始将自身的技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有兴趣学习高跷捕鱼的族人,他们为此进行了艰苦的身体磨炼,经过一次次地摔、爬、站、踩,一次次的努力与坚持,重新获得这项民族传统技能。
    “高脚罾”在追求技艺与展演过程中,身体与物、身体与心灵逐渐趋向融合。传承人将身体视为一种具有行动性、感知性与能动性的主体,当学习者克服自身局限达到某种程度之时,表现出来的往往不再只是动作的表象与形式。在非遗语境中,“高脚罾”已经与一个民族的历史、传统生计相联系,可以成为整个京族的族群标识与象征符号,被重新赋予一种神圣性。在这些行为实践中,以身体为媒介言说的传承人,其身体既是生物的身体,亦是文化的身体。
    京族传统技艺的身体传承曾经主要是通过师门传承,但近年来在国家非遗政策的影响以及当地政府的扶持下,既有在地的展现,又有“非遗进校园”的教学传承,不仅推动传统文化保存的复兴,更在民族学校推动了传统技艺的身体传承实践。
    京族独弦琴和“高脚罾”培训班进入京族学校之后,传承人们定时到京族学校去给学生们上课。选来学习独弦琴的学生也知道独弦琴和“高脚罾”都是本民族很重要的族群文化遗产,也有敬畏与亲近之情,但就这两项技艺而言,传承人的身体技法还是很重要的。“高脚罾”需要不间断练习半年以上才能掌握,独弦琴更是要三至五年才能到达一个娴熟的水平。通过学校教育计划,传承人把他们的技艺带到民族学校中,通过身体传承来广泛培养更多的传承人。这既有利于民族学校推进民族文化教育传承,也有利于传承人提升自身艺术境界,坚守传承的遗产得到了人们的尊重与认可,使这些民族艺术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认识自己的过去,一直是每个民族的历史任务。长久以来,少小民族的身体认同使族群记忆能鲜活地流传给后代。对京族而言,正是透过传统技艺的身体传承实践,得以确认传统文化是可以代代相传的。也唯有将身体放置到这种归属感里,才能为自己找到安身立命的根本。身体不仅可作为个人、家庭与文化表征,更是族群认同的核心。
    结语
    代表性传承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负载者,他们肩负着民族文化传承的历史重任。民族文化的兴衰,从根本上来说维系于文化内部的传承机制。每个地区的发展环境不尽相同,间接或直接地造成不同的人文景观及文化脉络,在这背景之下孕育出属于各地独有的身体传承活动,也成为展示不同地方文化的橱窗。很多少小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曾经历过文化断层,通过代表性传承人的身体传承,使少小民族的濒危非遗项目重新彰显出特色,获得持续发展的动力。
    正如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所指出的,文化遗产的活化利用,是透过表面化的流行意象来“寻找”历史。伴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们也在新的历史语境中重新解释、建构、创造自己的文化身份。其身体实践既要强化自身文化的独特性,也要找到文化个性背后的普同性,努力超越二者的藩篱,形成新的技能记忆与文化审美认同。将身体传承置于广泛的社会发展脉络之中考量,能对其发展有更完整的理解。身体理论发展已超过30年了。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身体传承视角,还可以将相关议题放置到更深远的视野。对于研究者来说,更重要的是反思他们进行身体传承研究的社会语境,反思他们在研究过程中,是否能够发现地方的或民族的独特性。同时,思考非遗身体传承实践的环境生态、差异的信仰体系等是否得到认定、保护以及持续传承。
    (本文刊载于《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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