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生态移民的生计差异与社会适应——来自玉树查拉沟社区的田野考察
http://www.newdu.com 2024/11/23 02:11:16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 冯雪红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生态移民的社会适应问题是三江源生态移民工程关注的重点。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查拉沟社区的生态移民来自农区、牧区和半农半牧区,三类生态移民所呈现出的社会适应有所差别,移民自身对社会适应的认知与实际情况并不完全相同。社会适应作为移民应对生存困境的一种机制和策略,其本质在于移民在与迁入地自然和社会环境的互动过程中达到和谐平衡的关系,这一互动过程受到移民在迁出地生活实践的影响。了解和区分不同类型移民的社会适应状况,才能因人而异、因地制宜地提高移民政策的适配性。这关系到生态移民工程的成效、区域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和资源环境的可持续发展。 关 键 词:藏族生态移民/生计差异/社会适应 项目基金:北方民族大学重点科研项目“青南藏区生态移民搬迁与石刻文化传承保护研究”(2017MYA10) 作者简介:冯雪红,北方民族大学 学报编辑部,宁夏 银川 750021 冯雪红(1968- ),女,宁夏中宁人,北方民族大学学报编辑部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民族学、生态移民研究。 社会适应,亦称社会调适,最早由斯宾塞提出,他认为生活即是内在关系与外在关系的调适[1](209)。社会适应是个体在与社会环境交互作用过程中,追求与社会环境达成和维持和谐平衡关系的过程[2],即“个人通过社会化,明了自己的社会权利和义务,形成与社会要求相适应的知识、技能、价值观和性格,就会在社会交往与社会行动中采取符合社会要求的行动”[3](353)。社会适应既包括客观层面,也包括主观层面,可以操作化为经济生存、社会交往和心理认同三个维度[4],也可以概括为宏观、中观和微观三个层面,即宏观层面的制度适应、文化适应,中观层面的社会交往适应、族群认同适应、生活方式适应,微观层面的职业适应和心理适应[5](17)。布莱克(J.S.Black)认为移民适应包括三个方面:一般适应,即对本地食物、交通、生活条件、娱乐设施及医疗设施的感受等;交往适应则包括移入国居民在工作内外交往情况的感受;工作适应则包括对所从事工作的感受[6]。社会适应有三种形式:学习、应对和防御[7](23),而社会适应的结果有同化、隔离、整合及边缘化四种情况[8]。与社会适应这一概念十分相近的概念还有社会融入和社会融合,三者通常相互替代使用,但仍有细微差别。其中,社会适应是从个体心理角度出发,描述移民对迁入地环境的熟识,在时间过程上发生在社会融入之前,是社会融入的前期准备阶段。而社会融合是社会融入结果的描述,是发生在社会融入之后的阶段[9](354)。此外,还有社会吸纳、社会并入、文化适应等相关概念,在具体研究中,往往对这些概念并没有绝对清晰的区分。事实上,这些概念并不相互排斥,它们在内涵上存在着交叉和互补,它们或者针对社会融合的某一具体方面、具体阶段进行描述,或者从多个维度进行综合说明[10]。 移民迁移之后的社会适应问题是生态移民这项复杂的系统工程的核心。目前,学界对生态移民社会适应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总体来看,现有研究主要集中于生态移民社会适应的内容描述、问题与困境探究和影响因素分析。对生态移民社会适应的内容描述多集中于移民的生活适应、生产适应、社会交往适应等多个方面[11][12][13][14]。其中,谢治菊运用人类认知五层级理论对生态移民社会适应状况的探讨具有新颖性,该研究引入了新的理论工具,且突破了前人研究中将社会适应各方面并置的情况[15]。而李霞等人基于年龄层次对生态移民社会适应性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对该问题的认识[16]。对生态移民社会适应的困境主要从政策、经济、社会和文化等几个方面进行探讨[17][18]。其中,一些学者从社会排斥视角对生态移民的社会适应问题进行分析[19][20]。针对生态移民社会适应的影响因素,大多数学者认为,移民的经济收入、文化水平、传统习惯及政府政策等因素对移民的社会适应具有重要影响[21][22][23]。概括来看,已有对三江源藏族生态移民的研究,其研究对象均是从牧区搬迁出来的牧民,面对搬迁后遭遇的社会文化变迁,这些移民具有相似的社会适应能力。然而,青海查拉沟社区的藏族生态移民并非全部来自牧区,因而,本文的研究对象本身并非以往学者所析——藏族生态移民具有同质性且具有相似的社会适应能力。 查拉沟社区位于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称多县称文镇(为行文方便,玉树藏族自治州下文简称玉树),距镇中心三四公里,平均海拔3800米。根据称多县三江源办公室资料,查拉沟社区生态移民工程始于2010年,共安置人口620户3498人,属于县内搬迁。2014年7月以来,笔者持续关注和研究三江源藏族生态移民问题,其中,2014年、2016年8月,两次前往查拉沟社区对藏族生态移民进行田野调查。与其他移民点不同的是,从迁出地看,查拉沟社区的生态移民有三种类型,他们是从农区、牧区、半农半牧区搬迁而来的移民。也因此,笔者专门就这个社区三类不同移民的社会适应问题进行了调查。该社区委员会成立于2009年8月,常住人口是来自称多县称文镇、拉布乡和尕朵乡的生态移民搬迁户,绝大部分是藏族。移民来源不同,搬迁前他们的生计类型有三种:畜牧业、农业及畜牧业和农业兼营。本文涉及的牧区有尕朵乡卡茸村、岗由村,拉布乡吴海村和称文镇上庄村;农区有称文镇宋当村、拉贡村和拉布乡得达村;半农半牧区有称文镇岗茸村、阿多村,尕朵乡卡吉村、布由村、科玛村,拉布乡郭吴村、拉司通村、达哇村和拉达村。据此,笔者将移民划分为三种类型,三类移民的社会适应状况呈现出或一致或差异的特点。通过对查拉沟社区藏族生态移民社会适应的个案研究,归纳分析藏族生态移民社会适应的一般规律,以期为三江源地区乃至其他地区生态移民的社会适应及其关联问题提供有益启示。 一、三类移民的生活适应 (一)明显不同的居住适应 移民的居住适应不仅是对居住房屋的适应,还是对整体移民社区空间的适应。搬迁之后,移民首先面对的是政府规划齐整的网格状社区空间格局。此外,还有与之相配套的生活设施,包括电力、自来水、公共厕所和垃圾处理系统等。而基础生活设施的不健全往往会给移民带来生活上的不便。基础生活设施的建设是移民社区生活的物质基础,这些基本的社区物质条件直接影响到移民对新社区的评价和心理归属,在这一点上,三类移民呈现出较大的一致性。在查拉沟社区,冬季气候寒冷,自来水管道非常容易结冰。移民需要在停水期间从两三公里外的查拉河取水,或从县上、山里用摩托车运水。 (刚搬到这里时)最不方便的是自来水没通,路边共用的自来水只有1个,在院子里自己挖了个井,冬天会冻结,冻结时我们到2公里远的称文镇雪吾村达哇社去取水,是神山圣水——泉水,那个地方冬天水不结冰,水特别清,几天去取一次水。① 此外,众多人口的集中聚居必然带来环境卫生问题,造成这一问题的原因大致有两方面:一是由于移民社区缺乏有效的环境管理;二是移民缺乏环境卫生意识,将生活垃圾随意丢弃和堆积。从半农半牧区拉布乡达哇村搬迁来的48岁移民BMZG说:“垃圾到处都扔,垃圾桶有呢,不自觉。有的人往垃圾桶放,有的人不放,一说的话就吵架呗,再没办法说。”公共厕所无人及时清理,这也是关乎移民日常生活质量的重要问题,正如移民TDGS所说:“厕所不太好,卫生不好,没人管。”厕所旁边成为移民社区生活垃圾的堆砌之地,32岁的牧区移民DJ就批评了人们随意丢弃垃圾的行为,“附近有厕所,厕所附近扔着(垃圾),有个空地就扔那里”。调查期间,查拉东路路边的两个公共厕所已荒废许久,成了羊群的休憩之地。而移民社区的治安问题也是移民日常生活的困扰之一,牧区迁来的JYAB一家就遭遇了房屋失窃的情况,“我家被盗过两次,藏袍、电视、藏毯丢了两次”。 对房屋的需求是移民选择自愿搬迁的原因之一。从牧区迁来的移民搬迁前住的是帐篷,与帐篷相比,房子有诸多优势,移民BMCD就清晰地点明了房子的好处,“住房子,不漏水,挡个风”。从农区和半农半牧区迁来的移民,搬迁前住的则是土房子或平房,因此,他们对于搬迁后稳定的居住环境更加适应。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会注意到更多的房屋问题,而且对房子有更多的要求,比如从农区迁来的移民YY就说:“对现在的住房不太满意,主要是对房子大小不满意,门换了两次,小区内门没换的几乎没有,不结实。”对于牧民来说,居住空间的改变主要体现在流动性向固定性的转变;而对于农区和半农半牧区的移民来说,更多的是住房面积的大小和房屋质量的改善。但不可忽略的是,正是由于许多移民是玉树地震的亲历者,他们对于房屋的安全性会格外在意。正是由于房屋在地震中出现了裂缝和坍塌,许多人不满意移民社区的住房,而房子的预制板屋顶抗震性较差,这让经历了地震的移民心怀忧虑。此外,房屋漏水、面积狭小也影响到移民对房屋的评价。相对于住房格局和结构对移民适应性的影响,房屋质量才是移民关心的重点。当然,对于那些从前没有房子,以及靠租借别人的房子居住的移民来说,因为搬迁而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二)略显差异的饮食适应 查拉沟社区生态移民的饮食习惯为一日三餐,饮食构成主要有四类:肉食、乳食、面食和蔬菜,包括牛羊肉、牛奶、酸奶、酥油、糌粑、馍馍、洋芋和油白菜等。一般情况下,早餐为糌粑,午餐为米饭和炒菜,晚餐则是面片。牧区迁来的移民,搬迁前的主要饮食是牛羊肉、牛奶、酥油和糌粑。蔬菜有时也会出现在饮食中,但只是“一星期偶尔吃一两次”②。搬迁后,以油白菜、洋芋为代表的蔬菜成为移民日常生活中的常见食物,而牛羊肉在饮食结构中的比例大幅下降。来自牧区拉布乡吴海村的37岁移民JYAB说:“以前主要吃牛羊肉、酸奶、牛奶,到这里变成了面食、蔬菜为主。”牛羊肉和蔬菜的市场价格是造成移民饮食结构中肉类减少而蔬菜增多的重要原因,与牛羊肉的价格相比,蔬菜要便宜很多。牧区迁来的移民JC对饮食习惯变化的感受十分明显,“搬迁后,肉吃不上,酥油之类的买不起,来这里,菜吃的多了。现在只能吃些菜,(不论)菜吃得习惯吃不习惯,也得吃,买不起就不吃”。肉类和蔬菜对他们来说是差别迥异的身体感受,“油白菜吃的稍微习惯一点,其他菜感觉没油,吃肉感觉能吃饱”③。对于搬迁后食品构成中牛羊肉比例的下降,半农半牧区迁来的移民与牧区迁来的移民有同样的感受,但并没有牧区迁来的移民那样感受强烈。对于牧区迁来的移民而言,如果说蔬菜在饮食结构中的变化是从无到有的改变的话,那么,对于半农半牧区迁来的移民来说,则是从单一到多样的变化。相比之下,农区迁来的移民对饮食结构变化的感受不是很明显,认为搬迁前后饮食“差不多一样”。当然,这只是对移民饮食变化的一种总体性概括,对于单个移民来说,并非完全一致,饮食变迁的感受受到个人喜好、年龄、迁入地地理位置等多种因素的影响。 (三)总体一致的穿着适应 从拉布乡吴海村(牧区)迁来的47岁移民江才说:“之前在牧区穿藏服,搬到这里就开始穿‘汉服’,到这儿干活穿‘汉服’方便。现在老婆穿着藏服,老婆以前就穿藏服,习惯了,穿‘汉服’感觉特别冷。”④江才的叙述直观地反映出移民搬迁前后穿着的变化。显然,着装习惯受到气候环境、职业类型、生产方式、文化传播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第一,“汉服”的影响范围广大。即使生活于牧区的牧民,在搬迁之前也早已经习惯藏服和“汉服”混搭的穿着习惯,很多移民甚至在幼年时已开始穿“汉服”。第二,藏族男女在着装的适应能力上存在差别。经常外出打工的男性,出于工作方面的考虑,他们早已改变穿衣习惯。而一些没有外出打工经历的藏族中老年女性更习惯于穿藏服,即使搬到移民社区,这种习惯依然没有改变。第三,民族重大节日对移民的着装有所影响。平日里习惯穿“汉服”的移民,在重要节日时也会选择穿藏服,因为在这样的节日里,服饰是民族文化的象征和外在体现,是彰显民族文化的重要方面。第四,藏服和“汉服”的便利性和舒适性对人们的穿衣习惯有影响。正如来自半农半牧区尕朵乡布由村的68岁老人ZM所说:“以前买不起藏服,后来穿的话感觉特别不舒服,系个腰带,腰这儿特别疼,袖子特别长,干个活也特别麻烦。一般藏服一身四五百(元),好看是藏服好看,虽然藏服好看,但年纪大了,架个炉子、起床,特别麻烦,做个饭也特别麻烦,‘汉服’光着身子就可以穿。藏服,男装肩膀必须放1尺半,袖子3尺以上;女装,一般肩膀1尺左右,袖子领口也得放1尺,女的身材小,(因此,衣服)流传下来就那么小,男的身材大,男女有区别。”第五,移民在不同季节会选择不同的服饰。冬季,人们往往会选择穿藏服,因为藏服比“汉服”更能防寒保暖,能够适应藏区严寒的气候。因此,很多移民像TDGS一样,“冬天冷穿藏服,夏天热穿‘汉服’”。也就是说,三类移民的穿着适应差异并不明显。 但是在一定程度上,牧区迁来的女性移民依然保留着穿藏服的习惯。一方面,从小穿藏服的习惯使得她们不容易改变长久形成的穿衣习惯,“老婆穿藏服,不喜欢穿‘汉服’,从小到大就这么穿着放牧,穿习惯了”⑤。另一方面,对于穿“汉服”所要承担外部压力的自我认知使得她们羞于穿“汉服”,40岁的藏族妇女ZC在家时常穿“汉服”,但逛街时一定会穿藏服,因为上街时穿“汉服”担心旁人会笑话。 (四)差别较小的出行适应 由于半农半牧区和牧区自然环境及经济条件的限制,移民在搬迁前大多选择步行或骑马。当然,也有一些半农半牧区和牧区的移民在搬迁前就已经有了摩托车。相比之下,农区迁来的移民在搬迁前骑马出行的很少,不少人都有摩托车甚至小汽车。搬迁后,农区迁来的移民,他们的交通工具并没有太大改变,而对于半农半牧区和牧区迁来的移民来说,摩托车成了他们普遍的交通工具。一方面,由于县城交通便利,公路体系健全,摩托车便捷实惠、易操作、速度快,于是成为人们出行的首选;另一方面,移民社区与称多县完全小学相距3公里,家长们为方便孩子上下学,基本上用摩托车接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