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中华,犹是老辈把持之中华也,古董陈列之中华也。今日中华之青年,犹是崇拜老辈之青年,崇拜古董之青年也。人先失其青春,则其人无元气;国家丧其青年,则其国无生机。举一国之青年,自沉于荒冢之内,自缚于偶像之前,破坏其理想,黯郁其灵光,遂令皓首皤皤之老翁,昂头阔步,以步于社会枢要之地,据为首丘终老之所,而欲其国不为待亡之国,其族不为濒死之族,乌可得耶?吾尝稔究其故矣,此其咎不在老辈之不解青年心理,不与青年同情,而在青年之不能与老辈宣战,不能与老辈格斗。盖彼老辈之半体,已埋没于黄土一抔之中,更安有如许之精神气力,与青年交绥用武者。果或有之,吾青年亦乐引为良师益友,不敢侪之于一般老辈之列,而葬于荒冢之中矣。吾国所以演成今象者,非彼老辈之强,乃吾青年之弱,非彼旧人之勇,乃吾新人之怯,非吾国之多老辈多旧人,乃吾国之无青年无新人耳!非绝无青年,绝无新人,有之而乏慷慨悲壮之精神,起死回天之气力耳!此则不能不求青年之自觉与反省,不能不需《晨钟》之奋发与努力者矣。 由来新文明之诞生,必有新文艺为之先声,而新文艺之勃兴,尤必赖有一二哲人,犯当世之不韪,发挥其理想,振其自我之权威,为自我觉醒之绝叫,而后当时有众之沉梦,赖以惊破。欧人促于科学之进步,而为由耶教桎梏解放之运动者,起于路德一辈之声也。法兰西人冒革命之血潮,认得自我之光明,而开近世自由政治之轨者,起于孟德斯鸠、卢骚、福禄特尔诸子之声也。他如狄卡儿、培根、秀母、康德之徒,其于当世,亦皆在破坏者、怀疑主义者之列,而清新之哲学、艺术、法制、伦理,莫不胚孕于彼等之思潮。萨兰德、海尔特尔、冷新乃至改得西尔列尔之流,其于当代,因亦尝见诋为异端,而德意志帝国之统一,殆即苞蕾于彼等热烈之想象力,彼其破丹败奥,摧法征俄,风靡巴尔干半岛与海王国。抗战不屈之德意志魂,非俾士麦、特赖克、白仑哈的之成绩,乃讴歌德意志文化先声之青年思想家、艺术家所造之基础也。世尝啧啧称海聂之名矣,然但知其为沉哀之诗人,而不知其为“青年德意志”弹奏之人也。所谓“青年德意志”运动者,以一八四八年之革命为中心,而德国国民绝叫人文改造□□□也。彼等先研俾斯麦、摩尔托克、维廉一世而起,于其国民之精神,与以痛烈之激刺。当是时,海聂、古秋阔、文巴古、门德、洛北诸子,实为其魁俊,各奋其颖新之笔,掊击时政,攻排旧制,否认偶像的道德,诅咒形式的信仰,冲决一切陈腐之历史,破坏一切固有之文明,扬布人生复活国家再造之声,而以使德意志民族回春、德意志帝国建于纯美青年之手为理想,此其孕育胚胎之世,距德意志之统一,才二十载,距今亦不过六十余年,而其民族之声威,文明之光彩,已足以震耀世界,征服世界,改造世界而有余。居今穷其因果,虽欲不归功于青年德意志之运动,青年文艺家、理想家之鼓吹,殆不可得。以视吾之文坛,堕落于男女兽欲之鬼窟,而罔克自拔,柔靡艳丽,驱青年于妇人醇酒之中者,盖有人禽之殊,天渊之别矣。记者不敏,未擅海聂诸子之文才,窃慕青年德意志之运动,海内青年,其有闻风兴起者乎?甚愿执鞭以从之矣。吾尝论之,欧战既起,德意志、勃牙利亦以崭新之民族爆发于烽火之中。环顾兹世,新民族遂无复存。故今后之问题,非新民族崛起之问题,乃旧民族复活之问题也。而是等旧民族之复活,非其民族中老辈之责任,乃其民族中青年之责任也。土尔其以老大帝国与吾并称,而其冥顽无伦之亚布他尔哈米德朝,颠覆于一夜之顷者,则青年土尔其党愤起之功也。印度民族久已僵死,而其民间革命之烽烟,直迷漫于西马拉亚山之强者,则印度青年革命家努力之效也。吾国最近革命运动,亦能举清朝三百年来之历史而推翻之。袁氏逆命,谋危共和,未逾数月,义师勃兴,南天震动,而一世之好雄,竟为护国义军穷追以死。今虽不敢遽断改革之业,为告厥成功,而青春中华之创造,实已肇基于此。其胚种所由发,亦罔不在吾断头流血之青年也。长驱迈往之青年乎,其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取由来之历史,一举而摧焚之,取从前之文明,一举而论葬之。变弱者之伦理为强者之人生,变庸人之哲学为天才之家教,变“人”之文明为“我”之文明,变“求”之幸福为“取”之幸福。觅新国家,拓新世界,于欧洲战血余腥、炮焰灰烬之中,而以破坏与创造,征服与奋斗为青年专擅之场,厚青年之修养,畅青年之精神,壮青年之意志,砺青年之气节,鼓舞青春中华之运动,培植青春中华之根基,吾乃高撞自由之钟,以助其进行之勇气。中华其睡狮乎?闻之当勃然兴;中华其病象乎?闻之当霍然起。盖青年者,国家之魂,《晨钟》者,青年之友。青年当努力为国家自重,《晨钟》当努力为青年自勉,而各以青春中华之创造为唯一之使命,此则《晨钟》出世之始,所当昭告于吾同胞之前者矣。 附言:篇中所称老辈云者,非由年龄而言,乃由精神而言;非由个人而言,乃由社会而言。有老人而青年者,有青年而老人者。老当益壮者,故在吾人敬服之列,少年颓丧者,乃在吾人诟病之伦矣。 (摘自1916年8月15日《晨钟报》创刊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