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网-历史之家、历史上的今天!

历史网-中国历史之家、历史上的今天、历史朝代顺序表、历史人物故事、看历史、新都网、历史春秋网

当前位置: 首页 > 历史人物 > 古代人物 >

人间聚散

http://www.newdu.com 2017-08-30 未知 佚名 参加讨论

    天下的园林数不清。每一座园林,收藏了无尽的阳光,占去了无数的星月,浓缩了人世的沧桑。
    这沈园,粉墙青瓦,门楣匾额上镌有“沈氏园”三字。这占地仅70余亩的庭园,吸引了全中国人的目光,使每个生命都产生了强烈的冲撞:那亭榭楼台,那小桥流水,那假山林阴,怎会浅吟低唱?
    这是千年的谜语。
    今天我来了,浙江绍兴城东南之一隅。我想寻找一位英雄的遗踪,哪怕是一枚脚印,一角衣衫;我想重温一位诗人缠绵悱恻的故事,哪怕是一瞬秋波,一声长叹。
    陆游踏春到沈园。
    这是南宋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仲春的一天,那年,陆游26岁。
    他这一去,沈园便换了一片天地,开始了不朽的历程,变得期期艾艾,变得凄楚绝伦。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忽然乌云密布,大雨磅礴。
    他在这里碰到了赵士程和唐琬夫妇。
    这是一场极其意外的会面。他做过很多梦,但从来没有梦到过这样的场景。这是巧合,也是历史的故意安排。历史要让菁菁年华的中国人刻骨铭心,要让中国文学史多一首绝妙好词,人世间多一曲咏叹千古的爱情经典。
    唐琬是陆游的初恋,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本来,陆游与唐琬伉俪情深。唐琬,字蕙仙,早慧多才,雅善弹琴、赋曲。唐琬是陆游舅舅的女儿,而舅舅唐闳是山阴(今浙江绍兴)的名门望族,做过郑州通判。陆游与唐琬从小青梅竹马,志趣相投。陆游19岁那年,掀开了唐琬的红盖头,携手走进了婚姻殿堂。那段红袖添香的日子,他们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但不知为什么,陆游的母亲对自己的侄女非常不满,以致常常无理取闹,硬逼着陆游把唐琬休了。
    陆游不忍。他怎么合得与这幸福的时光分手呢?一边是楚楚可人的爱妻,一边是白发苍苍的母亲。陆游自小受理学熏陶,不敢违抗“慈命”,他向母亲百般解释、千般恳求无效之后,只得采取了阳奉阴违的办法,表面上把唐琬休归母家,暗地里在外面租了一处房子,常常私下去和她相会,可是这个秘密又被陆母发现,便寻上门去吵闹。这对小夫妻虽然事先得到了消息,巧妙地避开了,但事情已无法隐瞒,也无法继续,结果只得忍泪吞声,彼此割合。后来陆游另娶了王氏为妻,唐琬也迫于家长之命,改嫁于同郡赵士程。
    出绍兴城东南四里,禹迹寺南的沈园,是当地的名胜。陆游兴之所至,陶醉在这片春色里。忽然唐琬来了,身后还跟着赵士程。
    这是一种难堪的邂逅。千言万语,从何说起?
    陆游正在无语伤神,一个小仆送过酒菜。
    这是唐琬的主意。唐琬对陆游的旧情如蚕丝烛泪,始终未曾断绝干枯。此刻见陆游踽踽独游,又惊又喜,又愁又怨。
    陆游陷入了沉思的苦境。他能怨母亲吗?在他看到唐琬的时候,心乱如麻,过去的甜蜜历历在目。酒冷了,菜肴也凉了,终于他把眼泪和酒一齐咽下,对着一堵粉墙,题下《钗头凤》一首: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园内正南断垣上还能见到这首词。显然,不是当年那堵粉墙了,也不是陆游的手迹,是词学家夏承焘所书。谁来写已无关紧要,岁月悠悠,一首《钗头风》是千古绝唱,谁读谁掉泪。
    葫芦池,池如葫芦,碧波荡漾。据记载,这是当年陆游与唐琬碰面的地方。陆游后来写《沈园》诗,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陆游走后,唐琬真还来过。
    她是一个人来的,隔了一年。
    那是南宋绍兴二十二年,春风又绿沈园。
    唐琬想碰碰运气,碰到陆游。去岁今日,在这里与陆游相见,今年他还会来吗?
    今朝不是七夕,鹊桥未架,陆游没来。但沈园还有他的气息,还有他的呼唤,还有他的那片痴情。
    这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从小,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只是想追随一个人,将这人作为终身的依靠。她选择了陆游,真心地爱着他。如果男女之间没有真诚的倾慕,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依恋的呢?
    虽然做了赵士程的妻子,但那只是名义上的。赵士程体贴她,什么事都依着她,宠着她,但她仍没有爱情的感觉。没有爱的结合度日如年,痛苦不堪。
    陆游一首《钗头凤》,凄凉哀怨,字字血,声声泪,句句箫声呜咽。她以为这世界上只有她懂。这是陆游向她的表白和倾诉,犹如一记重锤,敲击她的心房。
    她的心只属于陆游。繁花落尽,只愿比翼双飞。
    每一次读《钗头凤》,唐琬都会泪水涟涟。夫唱妇随,她要回答陆游爱的呼唤。于是就写了一首绝妙悲词,犹如音乐中美妙的和声: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从此后,唐琬再也没有开心过,并抑郁成病。一个秋风萧瑟的日子,她提出要到沈园走走,想去寻找陆游的足迹,想去读读《钗头凤》。一出门,她就倒在了门边,从此,永远合上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
    唐琬还只二十五六岁,却带着满腹心思走了,带着万般幽怨走了。
    天地悠悠,阴阳永隔。从此,留给陆游的是温馨的旧梦,留给人世间的是深深的痛惜。
    陆游到沈园来了。
    这是乾道二年(1166年)夏天的事情,陆游41岁。
    外面天气很热,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沈园有绿草,有大树,有亭阁,陆游想来避暑。沈园是他心灵的港湾,累了,要来歇歇;苦了,要来放松;恼了,要来寻找慰藉。只有在这里,他的心才会宁静平和,才会柔情似水。
    这是他和唐琬的沈园。他要告诉唐琬,离开沈园15年了。这15年,有很多坎坎坷坷,有很多酸甜苦辣,有很多嬉笑怒骂。总之,是一个人的跋涉。
    绍兴二十三年,陆游28岁,兴冲冲地去杭州参加进士会试,恰好秦桧的孙子秦埙也参加考试。虽然主考官陈阜卿欣赏陆游,但秦桧权倾朝野,陆游的不幸也就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了。
    科举是读书人的进身之阶,陆游失去了求取功名的机会,但他不以为然。他不想去跑门子,找关系,虽穷也不改节。他说:“奈何七尺躯,贵贱视赵孟。”又说:“谁知叹亡羊,但有喜得鹿。”对秦桧那样的权贵,他投以冷然的鄙视和轻蔑。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在寻找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机会。他16岁的时候,朝廷发生了一桩大事,让陆游痛心疾首。宋高宗赵构与金人签订了《绍兴和议》,赵构在进誓表中说:“既蒙恩遣,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把汉人的脸丢尽了。秦桧更是一副卖国嘴脸,君臣沆瀣一气,作践着华夏河山。风雨飘摇,饥寒交迫;狼虎横行,生灵涂炭。这样的时代呼唤真的英雄,考验真的男儿本色。陆游拍案而起,走出书斋,走出沈园,走出个人的天地。他要去收复失地,要去跃马横刀,要去血祭中华。
    秦桧死了,朝廷开始出现清明气象,陆游开始出头。他先是做福建宁德县主簿,做大理寺司直,再做枢密院编修官。编修官地位虽不高,却是比较能接近皇帝的一个职务,陆游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不断地写奏章,提出了很多励精图治的建议,他甚至对皇帝赵构说,你应该带头过节俭生活,应该广开言路,应该有收复失地的理想。
    赵构自然没有心思听一个小小编修官的意见。偏安一隅,不是很好吗?只要有珍玩,只要有宫殿,只要有女人,他就什么都满足了。有人建议修御花园,他下令用军费建了40余座游乐庭园。陆游心痛,这个“少年志欲扫胡尘”的热血男儿,终于按捺不住,接二连三地上奏疏,提意见。赵构不高兴了,这江山又不是你的,你急什么?要不,干脆回家休息去。
    这是陆游仕途上遇到的第一次挫折。赤胆忠心报国,换来的却是罢职还乡。他始终不明白,面对山河破碎,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心安理得,那么多人麻木不仁?
    一年后,赵构退位,赵奋即位,是为孝宗。这是南宋唯一有恢复中原之志的皇帝。孝宗亲自召见了陆游,并因为他“力学有闻,言论剀切”,特赐给他进士出身,恢复了他的官职。
    陆游受到孝宗的知遇,心中风暴骤起,又雄心勃勃、摩拳擦掌了。他废寝忘食,写了很多奏章,并对孝宗说,要与西夏订立友好同盟,孤立金国;要对金兵统治下的官吏将帅进行策反,作为内应。孝宗赞同他的主张,将他视作心腹。
    朝廷开始弥漫北伐的空气。抗金宿将张浚复出为右丞相,都督江淮兵马;陆游代朝廷起草了《代二府与夏国主书》送达西夏,起草了《蜡弹省札》给沦陷区的官兵,还起草了战前动员令。他在动员令中说,个人命运与民族命运休戚相关、风雨同舟,所有的社会成员都应当凝聚起来。
    孝宗下令北伐。
    这场战争有很多悬念。由于准备不充分,由于内部不团结,由于互相拆台,孝宗和陆游没有等来前线的捷报,北伐失败了。
    埋怨之声四起。主租派有了口实,忙着议和签约,忙着惩办主战将帅。陆游一心报国,不惧逆流。他上书左右丞相,认为失败是暂时的,正义的战争终究会胜利。他建议应该乘和约未订之前,宣布建康和临安都是临时首都,以便将来能从容在建康建都立国。而建都上游,使朝野将士知道皇帝有恢复中原的决心,就能人人用命。
    应该说这是深谋远虑的建议,岳飞、李纲、胡铨、张浚等主战将帅都有过这种主张。
    但这时的陆游成了主和派讨伐的对象,很快就靠边站了。他先被派任建康通判,不久改调京口(今江苏镇江),后来又调往隆兴(今江西南昌)。
    陆游痴心不改,无论贬谪或是罢官,无论迁徙或是漂泊,民族之根绝然不可割断。看到一幅画,碰见几朵花,听到一声雁叫,斟几杯酒,写几行草书,他都会想起报国仇、雪国耻的心事。他给朝廷写奏疏,渴望重振旗鼓,再战金军。他还继续与张浚交往,策划重整武备,进取中原,以期报仇雪耻。
    在投降派看来,陆游成了不安定的因素。你鼓动去北伐,我们怎么能过苟且偷安的日子?山河破碎才不关我们的事呢!他们给陆游罗织了一个“鼓吹是非”的罪名,说动皇帝免去他一切职务。
    陆游又成了一介布衣。这一年,是乾道二年。
    沈园接纳了远方的游子。沈园还是那么宁静祥和,没有猜忌,没有争斗,没有厮杀,只有清凉的风,只有温馨的梦。
    树上的知了在叫,那可是唐琬的声声劝慰?于是陆游的心里,就有了一股清泉在流淌。生命燃起一盏永不熄灭的希望之灯,支撑着他走向霞光喷薄的远方。
    绍熙三年(1192年)秋;陆游回到故乡。秋风吹红了枫叶,沈园一片金黄。
    这一年,陆游67岁。光阴荏苒,沈园也三易其主了。物是人非,哪有唐琬的“惊鸿倩影”?有的只是无尽的怀念和惆怅。
    生命需要巢穴,于是到了一定的时候,人人都忙着构筑。所有的巢穴都需要由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构筑,没有了唐琬,生命之巢怎会完美?那就到沈园来寻找吧!
    情由境生。陆游写道:“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固。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刻小阕于石,读之怅然。”
    这是一种伤感,是真情被触发后的一种流露。
    物欲横流之时,最需要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巨大提升,一个民族是绝不允许出现精神荒芜的。自乾道二年遭罢官回乡后,陆游在家闲居了几年,写了几年诗词歌赋。这些诗文流传开了,拳拳赤子之心,深深爱国之情,让许多人激情澎湃,发出一声声上马杀贼的怒吼。朱熹在千里之外给他写信,辛弃疾远赴绍兴与他促膝长谈。有友谊,有声援,英雄并不孤独。这时候,皇帝也作出了一个姿态,任命陆游为夔州(今重庆奉节)通判。
    陆游雇了一条船去上任,沿着长江,走了整整半年。船过三峡,山势险峻,波流湍急,如诗如画的人间仙境让陆游感奋不已。他以为这惊涛、这雄险、这苍茫,应该有很多人来分享。他一下就想到唐琬,要是唐琬在世,他肯定会携她一同进蜀,一路上有看不尽的美景,有欢歌笑语,有柔情缱绻,再漫长的旅途也是短暂的。
    在夔州的几年,陆游没有安于现状。虽然僻处山城,官微俸薄,交游稀少,要办的公事又不多,“乃如别驾,实类闲官……岂有功劳,能自表现”(《通判夔州谢政府启》),有日暮途穷之感,但陆游仍心忧天下。他收复中原的主张一刻也没有放弃,并从些微小事做起。他动员百姓发展生产,多囤积粮食,为打仗作准备。他还给朝中的朋友写信,给皇上提建议,要求统一祖国,甚至做梦还在上疏议事。
    朝廷里没有人理会他的主张,但给了他一次机会,调他到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幕府任职,投身军旅生活。
    四川幕府处在抗金前线,这是陆游一生唯一一次跃马沙场的机会。他说“投笔书生古来有,从军乐事世间无”,要是唐琬在世,肯定也会支持他的选择。
    唐琬的话言犹在耳,陆游浑身是劲。那连云的栈道,那插天的高山,处处印上了陆游的足迹。他和将士们站岗巡逻,视察地形;他为王炎处理军务,运筹帷幄。他的生活从此有了壮丽的早霞,有了辉煌的朝日。49岁生日那天,他居然上山刺杀了一只猛虎,“奋戈直前虎人立,吼裂苍崖血如注”。那份得意,不在于一举博得了刺虎威名,而是觉得他还可以上马杀贼,还可以为国驰驱,还可以建立一番轰轰烈烈的功业。
    这是陆游人生最兴奋的时期,史家说是他“生的高潮,诗的高潮”。
    陆游认为收复中原的时机已经成熟,准备已经充分,举国上下兵强马壮,同仇敌忾,还有沦陷区的官兵作内应。有热血,有信念,有赤诚,更有一脉精神,铁流滚滚,谁能阻挡?于是,他再次向皇上写奏疏,写请战书。王炎也写,许多主战将帅也写。可左等右盼,始终没有接到进军的命令。朝廷的国策是妥协投降;那金戈铁马的岁月,那波澜壮阔的战争,那纵横驰骋的生命豪情,是多么遥远而不可及的事情啊!
    与陆游相伴的是落日黄昏,是秋风夕照。他的心在滴血,他仰天长啸:“三秦父老应惆怅,不见王师出散关!”
    后来,他到四川的蜀州、嘉州、荣州和江西抚州、浙江杭州等地做地方官,所到之处,他总是关心百姓疾苦,宣传抗战主张。
    陆游的年纪越来越大,而南宋王朝,暮气已深,大臣们习惯于苟安享乐,无意进取,陆游猛志常在,不停地说,不停地鼓动,说得多了,便使大家都不舒服了。皇上把他当作眼中钉,权贵们把他当作肉中刺。给你俸禄你不知歌功颂德,不知粉饰太平,那就回家养老去吧!
    真是“不望夷吾出江左,新亭对泣亦无人”,谁能理解陆游的这片爱国忠贞?他注定要成为一个苦行僧。
    沈园那瑟瑟的秋风,能吹走他心中的愁云、能平息他心中的愤懑吗?
    孤鹤轩是一座亭子,两边柱上有著名金石家钱君陶先生书写的楹联:
    宫墙柳,一片柔情。付与东风飞纷絮。
    六曲阑,几多绮思。频抛细雨送黄昏。
    中国历史的天空,一片蔚蓝,怎有那么多揪心的鹤鸣?陆游就是一只哀鸣的孤鹤。每一次喟叹,都让人心碎。
    痛失伴侣、报国无门、英雄失路、宝刀空老,任你悲痛欲绝一任你啼血哀歌,谁人懂得这片忠诚?谁人理会这片痴情?
    白雪皑皑的沈园,陆游一个人,踏雪寻梅,孤孤单单。他在孤鹤轩久久驻足,他没有寻到梅花。那梅花其实在他心里,随着漫天雪舞,思绪翻飞。这是嘉定元年(1208年)腊月的一天。
    陆游早已走进生命的冬天。83岁的年纪,83岁的天地。这些日子,他总是想起唐琬,总要到沈园来走走,她那美丽的倩影如女神般活在他的心中。
    陆游的爱忠贞不渝,始终如一。对于恋人的爱是如此,对于民族的爱更是如此。唯有忠贞不渝、始终如一的爱,才是真正的爱;也唯有这样的爱,才能使他想起死去50余年的唐琬、看到美人的倩影,也才能使他对危在旦夕的国家产生无穷的哀伤。
    快20年了,自从淳熙十六年(1189年)十一月罢官回乡,陆游几乎不再参与朝政,几乎年年都要来沈园。沈园给他温暖和亲情,化作了力量、信念和勇气,再交付给遥望中的朔北大漠、阴山黄河,最终完成一尊生命的雕塑。
    此时此刻,他把眼睛投向了沈园之外,那是沦陷的中原啊,是他深深爱着的土地。同一片河山,不同的际遇,是民族的悲哀,是国人的耻辱。他不甘心,他要抗争,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可是,一腔抱负无处施展,一片坚贞遭人嫌弃。马援说:“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襄尸还葬耳。”陆游愿意牺牲一切,可是找不到效死的边野,“报国欲死无战场”、“尚余一恨无人会”,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呢?
    既然捐躯无地,那就索性在酒肆歌楼之中发泄。人们说他狂放,他就干脆自号“放翁”。
    醉了,总有醒的时候。酒入愁肠,化作了忧国的涕泪。他仍然对投降派拦击指责,对朝政发表评论,朝廷容忍不了他,再次对他进行警告。
    没有办法,那就出家吧。
    乾道八年的冬天,陆游踏雪访道,走进了四川青城山的道观。
    他想找找姚平仲,听听姚平仲的意见。靖康年间,金军向东京杀来,宋钦宗命姚平仲率部攻敌。姚平仲的部队在劫金营时,因敌人有所准备,厮杀一场,大败而归。姚平仲骑着青骡逃到了青城山,逃离了红尘浊世,再也没有挽弓射月,再也没有气吞残虏。一个铁血将军做了青城山的道士,是无奈,是逃避,还是在等待时机?
    道观是一方净土,抑或是一个世外桃源?
    陆游没有找到姚平仲,却见到了丈人观的上官道人。老道90多岁,看上去气色很好。他很特别,不住在屋子里,而在松树顶上搭一小巢,称为“巢居”,平时只吃一些松粉。
    陆游很奇怪。
    “我10岁修道。”老道告诉陆游,“这不是你安身的地方,你耐得住这份寂寞吗?”
    巍峨的雪山耸立在白云之中。无穷无尽的白云,连绵不断的雪山,触动了陆游的苍茫感。脚下是滔滔不断的岷江,白浪奔腾,没有片刻的宁静。一江的波涛,把他的神思引入了现世。陆游不再想修道了,这道观不是他的安身之所,他知道唯有人的社会,才值得他去为之而努力,为之而奋斗,为之而生,为之而死。
    陆游忧心中原沦陷的日子久了,人们慢慢地会滋生一种视为当然的心理状态,这样便会削弱收复中原的动力。他向朝廷写奏疏说:“虏覆神州七十年,东南士大夫视长淮以北,犹伧荒也。以使事往者不复黍离麦秀之悲,殆无以慰答父老心……”
    不管有没有人听,陆游坚持要说。他的呐喊声震寰宇,传向四面八方。他爱这片土地,这土地上生活过唐琬;他爱这个国家,这国家是他的生命之根。他始终抱着坚定的信念:收复中原是历史的大势,不是偏安派能阻挡得了的。
    宋嘉定三年春,弥留之际的陆游写了一首诗《示儿》,成了千千万万中国人的宝贵遗产:“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是中国读书人的第一课,是充满血泪的歌唱,是饱含激情的期待!陆游用灵魂验证了人性的深度、爱国的情怀和生命的壮美。写这首诗的时候,陆游除了想到收复中原,也一定最后一次想起了他的唐琬。无情未必真豪杰,唯有豪杰才有真性情。
    是的,此身长在情长在。陆游和唐琬,情同生死。他的上万首诗词,没有一字提及自己的母亲,反而有许多篇章咏“姑恶”,如“孤愁忽起不可耐,风雨溪头姑恶声”(《夜闻姑恶》);“不知姑恶何所恨,时时一声能断魂”(《风雨夜》)。按照苏东坡《五禽言》咏姑恶诗的附注,“俗云,妇以姑虐死,化而为水鸟姑恶”。陆游反复咏叹,该是对母亲导演了他的婚姻悲剧耿耿于怀?他在与唐琬分离之后,续娶了四川的王氏,共同生活了50年。这大约是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王氏死时,陆游作《自伤》诗一首,只有“白头老鳏哭空堂,不独悼死变自伤”略表悼念之情,而其《令人王氏圹记》全文不满百字,平平淡淡,甚至王氏的名字及出生年月均未提及。陆游为他人妻室所作的墓志铭,则大都远胜此文。
    他的心仪,他的执著,他的深情,都献给了唐琬……
    苦难时代,艰难世事,陆游诞生成长并企图挥戈于这样一个时代,他的生命如闪电,却是沉沉黑夜的一瞬。唐琬死了,陆游追随她去了。死是一种更为理想的爱的再生,是真正生命永恒的延续,精神的灵光将获得一种崭新的爱的面目。
    只有那个时代,才有如此悲情。山河残缺,国将不国,个人的命运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愿一个人的悲剧,能够净化众生的灵魂;但愿渺小的从此变得高大,卑屈的从此直起腰身。
    此刻,沈园里,芳草闲花,游人如织。人间聚散本无常,有多少人在这小小庭园聚首?有多少故事在这小小庭园发生?或辗转而来,或相约相邀。来了,就是缘分。来了,少不了吟诗作赋,发思古之幽情;少不了照相留影,作为人生的永久纪念。于是,沈园有了新的生命气息,注入了新的血脉。从这个意义上说,沈园不只是陆游的庭园,是芸芸众生的戏台,是演绎历史的舞台,是人们憧憬美好未来的地方……

(责任编辑:admin)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历史人物
历史故事
中国古代史
中国近代史
神话故事
中国现代史
世界历史
军史
佛教故事
文史百科
野史秘闻
历史解密
学术理论
历史名人
老照片
历史学
中国史
世界史
考古学
学科简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