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曾经在日本友人内山完造先生处索得一幅弘一法师的字幅。上书“戒定慧”三字,落款“支那沙门昙防书”。右上方题首盖一佛印,落款处盖一朱印:“弘一”。“戒、定、慧”三字,是佛教徒的个人修习中心。即所谓持戒、禅定、智慧。定,是说心专注于一境而不散乱的精神状态,佛教以此作为取得确定之认识,作出确定之判断的心理条件。慧,指通达事理、决断疑念取得决断性认识的那种精神作用。有时又特指佛教“智慧”,能使修持者断除烦恼,达到解脱。而持戒的首要戒禁即是戒杀生。它的目的是保护众生,把悲天悯人作为道德的出发点。所以“大悲为首”,“慈悲喜舍”便成了佛家的基本戒条。 佛家的戒杀,是无所谓利害的。有利于人的固然不杀;加:害于人的也在养护范围,不加妄杀。好也不杀,坏也不杀,那么僧徒又怎么来对付虫兽的骚扰与侵犯呢? 日前在一位收藏书画的朋友处,见到一篇弘一法师的手稿,这个问题得到了回答,平常我所见到这位高僧的墨迹,以佛经或佛号为多,这一篇却是短文,看那题目,似乎是写给某一家佛学杂志或报纸的。文章很短,不妨照录:
饲鼠免鼠患之经验谈
昔贤谓以饲猫之饭饲鼠,则可无鼠患,常人闻者罕能注意,而不知其言之确实有据也,余近独居桃源山中甚人,山鼠扰害,昼夜不宁。毁坏衣物等无论矣。甚至啮佛像手足,并于像上落粪。因阅旧籍,载饲鼠之法,姑试为之,鼠遂渐能循驯,不复毁坏衣物,亦不随处落粪,自是以后,即得彼此相安。现有鼠六七头,所饲之饭不多,仅供一猫之食量,彼六七鼠即可满足矣。或谓鼠类生育太繁,未来可虑。今就余年余之经验,虽见屡产小鼠甚多,然大半席亡,存者无几,不足虑也,余每日饲鼠两次,饲时并为发愿回向,冀彼等早得人身乃至速证菩提云云。 这篇文章写在直行的元书纸稿笺上。署名“释弘一”,下首钤“弘一”篆字朱文印。书法正如法师为画家丰子桤《护生画集》第一册配诗时的那一种――宁静、筒穆、安详、圆融。此文未题年月,但文中有句日:“余近独居桃源山中甚久。”当是法师1925年左右,掩关上虞法界寺时所作。其时法师贫且病,几虞奄忽。用猫饭饲鼠以防鼠患,在古农书或古医书中多能见之。只不过觅者无此心怀去身体力行而已。山鼠扰害,著粪佛头,不以驱之,杀之,反以米饭饲之,这便是佛家戒杀护生的功德。 护生其实就是护心,救护禽兽虫鱼是手段,倡导仁爱和平是目的,丰子恺更通俗地解释说:“顽童一脚踏死数百蚂蚁,我劝他不要。并非爱惜蚂蚁,或是想供养蚂蚁,只恐这一点残忍心扩而充之,将来会变成侵略者,用飞机载了重磅炸弹去虐杀无辜的平民,故读《护生画集》须体会其‘理’,不可执重其‘事’。”有了这样的表白,对佛家五戒之首的戒杀,我们也许能有所理解了。 读法师的这篇文章,仿佛看到山寺禅房的静夜里,一位瘦弱而孤独的和尚,一面拿了陶钵,把饭菜喂给足下的几匹老鼠,一边轻声地为这些小生命发愿祈祷,让他们改恶从善,早投人身,一个佛教徒的慈悲的心肠显现到了极点,一个艺术家的热烈天真的胸怀到了最高境界。 戒杀,亦善事也。苏东坡诗日;“爱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唯道行高深如弘一这样的大和尚才能真正做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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