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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彝族婚俗的当代变迁与社会适应:以身价钱与婚姻缔结为例


    【摘要】本文基于凉山州布拖县的田野调查,以身价钱与婚姻缔结两个维度呈现凉山彝族婚俗的当代变迁。在身价钱处理方式上,当地人已从传统的约定俗成走向更为灵活多变;婚姻缔结方式的流变,地域范围的扩大及婚配对象选择的增多,反映出婚姻缔结形态经历着从闭合到开放的转变。凉山彝族婚俗的当代变迁,是新时期社会现代转型背景下,传统文化认同与现代社会适应的双重体现。
    【关键词】凉山彝族;身价钱;婚姻缔结;当代变迁;社会适应
    【作者简介】冯琳,南开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袁同凯,南开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一、问题的提出
    一般而言,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婚姻习俗体现了一个民族一系列与婚姻相关的约定俗成的习惯与规则。婚姻习俗的变化,则牵涉这些习惯和规则在现代社会背景下的调适。凉山彝族传统婚姻习俗具有浓厚的民族特色,有同族内婚、等级内婚、家支外婚、姨表不婚、姑舅表优先婚等多种通婚原则,有“禁食节水”“哭嫁”“涂锅烟”等多种仪式活动。随着时代的发展,凉山彝族传统婚俗,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在不断变化,展示出较强的社会适应性。本文基于身价钱与婚姻缔结两个维度具体描述凉山彝族婚俗的当代变迁与社会适应。
    彝族婚姻历来是学界关注的重点。概言之,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一是对凉山彝族传统婚俗的描述与分析;二是以发展的视角剖析彝族婚姻方式的变迁,国家婚姻制度下凉山彝族婚姻的改革,通婚结构的变化;三是以问题的视角看待当代彝族婚俗中身价钱出现的变化。上述研究从不同角度展示了彝族婚姻与习俗多面向的研究价值,为本文研究问题的明确提供了重要依据。
    笔者于2013年5月至2015年11月期间,在凉山彝族布拖县交际河片区的龙潭镇展开了累计近2个月的田野调查;并于2016年10月至2019年1月期间,在布拖县县城以及西溪河片区的乐安乡洛恩村进行了为期1年多的田野调查。文中凡未明确注明出处的材料,均来自上述田野调查。按照学术惯例,文中所出现的姓名均做化名处理。
    布拖县位于凉山彝族自治州东部,是一个坐落在彝族聚居腹地高寒山区的半农半牧县。龙潭镇位于布拖县南部,是交际河片区的中心。据镇政府提供的数据显示,2018年全镇共有居民6389人,其中彝族6005人(占总人口的93.99%),汉族363人,是布拖县汉族人口较多、彝汉混居程度相对较高的一个镇。洛恩村所在的乐安乡,位于布拖县东部。据村委会提供的数据,2018年全村共有五个村民小组,共计280户1110人,均为彝族人。龙潭镇与洛恩村,一个是城镇,一个是农村;一个是彝汉混居,一个是单一彝族聚居。
    二、身价钱的变迁
    身价钱的给付是凉山彝族婚姻习俗中的普遍行为。依《勒俄特依》记载,彝族婚姻中身价钱的给付传统自母系社会进入父系社会时即已出现。这种由来已久的婚姻习俗,一直延续下来,直至今天。尚未娶妻的彝族小伙古曲这样对笔者说:
    娶老婆,(身价钱)给多给少,给得起给不起是一回事,但肯定要给的,不然哪像话哦,给不起就只有打光棍哦。
    作为彝族传统婚俗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身价钱随着凉山彝族地区不同时期的整体社会变迁而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一)数额
    民主改革前,身价钱随家支等级不同而差异极大,黑彝的身价钱大约是五百两到七八百两,甚至多至千两,白彝的只有一二百两左右,而地位低下的锅庄娃子之女作为主人之女的陪嫁,没有身价钱。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婚姻改革和政治运动的实施,传统的身价钱和礼金被取缔,身价钱此时转入“地下”模式。这期间,身价钱无论家支等级均遵循统一定价原则,象征性意味更浓,一般几十元即可,最多一百至两百元。
    改革开放后,作为传统婚嫁习俗的身价钱开始重新复苏。市场经济的进入加重了人们对婚姻中经济利益的考量,身价钱呈现上涨的势头:20世纪80年后期,身价钱大致维持在800-1500元左右;90年代上升至1500-3000元;进入21世纪,增长幅度和速度明显,从2000年的8000-15000元迅速上涨至2010年的7万-20万元。虽然2010年后身价钱增幅开始逐渐放缓,但依然呈现上涨的趋势。
    笔者的报道人古曲曾给笔者算了一笔经济账:古曲是龙潭镇人,2005年开始在县政府工作,工资为每月约为700元,加上各类补助后,古曲一年的收入约为1万元。到2015年,古曲已升至某局副局长,工资也涨到3500左右,年收入在4万5千元至5万元间浮动。10年间古曲的工资上涨了约5倍,而2005年到2015这十年间,布拖县城镇平均身价钱从3万5千元左右上涨至24万左右,上涨幅度近8倍。
    据笔者调查了解,2018年身价钱数额平均在25万-40万元的区间范围内,龙潭镇政府46岁的公务员尔子告诉笔者:
    我96年参加工作,98年结婚,当年一个月的工资是297块,结婚给了女方家3000块(身价钱),不到我一年的工资。现在儿子要结婚,至少要20多万,相当于我好几年的工资。
    农村地区和城镇地区的身价钱数额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已有研究表明,对外公开的身价钱呈现出农村低、城镇高的特点。根据笔者的田野调查,城镇与乡村间的确存在身价钱数额差距,但近几年差距正在逐步缩小。家在洛恩村的且沙说道:
    现在(布拖)县里的和这里(洛恩村)差不了太多,去年(2017年)黑日家嫁了一个到县里,(身价钱)给了26万,隔壁王扎的儿子今年(2018年)也花了24万娶到现在的老婆,行情现在都差不多。
    (二)给付方式
    身价钱的具体给付方式也在不断变化。传统凉山彝族身价钱,多采用牲畜、银锭的形式。双方夫呷(媒人)说定身价钱之后,在婚礼前或婚礼中,男方夫呷及接亲的人到女方家,经由女方家夫呷和长者将身价钱送给女方。清末民初,普通凉山彝族人家的身价钱大多为两只两岁的母羊或是两头两岁的母牛,后来变为一对银锭和一对小母鸡。民主改革前,身价钱的种类包括酒、金银、蜜、牛羊、枪支弹药等,大多为白银。改革开放后,身价钱开始更多地使用纸币现金,偶尔也会用银锭。在身价钱的给付过程中,夫呷可以不在场,直接由双方父母完成。最近这几年,身价钱则多使用银行直接转账的形式。2018年刚结婚的吉格对笔者说:
    (身价钱)定好了,我直接(把钱)拿去银行转账过去(给女方家父母),现在这年头,谁还用现金?
    (三)定价依据
    凉山彝族传统认为,“母亲主养育,父亲主婚嫁”。身价钱的商定权一直掌握在父母手里。传统身价钱的定价,最为重要的是保证“骨头”的一致,即男女双方家支等级相同,在此基础上结合对方家支势力、家支内部有无重大遗传性疾病史的考量,最终确定身价钱的数额。可以说,传统身价钱的数额体现着家支的价值,传统身价钱定价中存在着“重家支”的倾向。
    虽然当前大多数情况下身价钱的商定权依然掌握在父母手里,但是随着人口流动的加剧、现代婚恋观的普及,作为婚姻主体的男女个体开始拥有更多的自主权,完全由父母决定身价钱的情况出现松动的迹象。刚刚结婚的吉克小夫妻告诉笔者:
    我们在东莞打工认识,都是一样的(白彝),(又)都是中专毕业,所以双方家里头都没反对,她家也没为难我(家),还让我们自己决定(身价钱),最后是我们两个商量订了18万,现在(我家)只给了10万,家里也觉得两个娃娃(孩子)合得来(合适)就好,其余的我们两个想办法补上,我们两个都不打算回去(村),准备一直在外打工挣钱了。
    已有研究指出,影响当代彝族身价钱定价的因素主要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女方因素主导,认为身价钱的确定由女方的家支势力、自身条件(样貌、教育程度、年纪等)等因素来确定;另一种是男方因素主导,认为身价钱的多少虽然要考虑女方的家支等级与个人条件,包括相貌、工作等,但最终还是要视男方家的财产而定。
    在龙潭镇信用社工作了13年的科则姐姐认为,身价钱的多少是由女方的个人条件所决定,并体现出当代彝族女性的个人价值:
    现在(身价钱)还是有好的方面,男方给女方的身价钱,是对女性个人价值的体现,对女性的尊重。这些年身价钱的上涨,女生读没读书、受没受正规教育、就没就业、学历的高低、工作地点和单位、工资高不高这些都被包含在里面,女生具备何种资源优势都(对身价钱)影响很大。
    但是,也有年轻的彝族女性对此持不一样的看法,日扎就认为男方的个人条件也必须纳入身价钱的考量范围,跟笔者聊天时她曾多次说道:
    为啥子(为什么)身价钱就光考虑我们(女生)怎么怎么样,男生就不考虑啦?他长得丑、坏、性格不好,不爱我,给我家再多钱我也不嫁。如果是我喜欢的,给再少我也跟他走。
    根据笔者的观察,在当代凉山彝族地区,身价钱数额的最终确定,不能简单归因于男方或女方单方面的家庭和个人情况,而是一个男女双方家庭双向选择的过程。男女双方及父母在身价钱的定价过程中考虑的不再只是家支等级的价值,更为重要的是男女两方的个体特质与条件,并开始将婚姻当事人双方的个人意愿和情感基础纳入考量,影响身价钱定价的因素逐渐向“重个人”的趋势转移。
    已将3个女儿都嫁出去的黑日阿姨告诉笔者:
    现在跟我们那会(那时)不一样的,娃娃(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找对象)我们管不了了,她们觉得好就好,撮普(身价钱)那些也要看她们找的(对象)条件。对我娃娃好,人好,(身价钱)啥子(什么)都可以谈(商量)嘛。二女就嫁了你们汉呷(汉族)嘛,撮普(身价钱)也没要好多(多少),还是看他多喜欢(我二女儿)的。
    (四)商定策略
    在过去,凉山彝族地区身价钱虽然也是男女家支双方协商出来的结果,但必须在“同族内婚、等级内婚、家支外婚、姨表不婚、姑舅表优先婚”的婚姻原则下寻求商定的可能。这时候的身价钱更多的作为“保证金”,在稳定个体婚姻家庭的同时,也把婚姻对象的社会关系联系在一起,以此维持同等级家支与家支间的世代通婚关系。一旦有出现跨等级非正常婚的可能,或者发现通婚对方家支里有遗传病病史,双方家支就会采取故意抬高身价钱的策略,以达到“拒绝”的目的。从此意义上来讲,高额的身价钱,体现了通婚双方的其中一方不想与另一方结亲的“礼貌”回绝。
    当代凉山彝族社会,身价钱数额的提高已不再是为拒绝与有遗传病病史的家支通婚、跨等级异常婚而故意为之的个体行为,而是呈现出社会经济发展下身价钱总体普遍性上涨的态势。因此,当下凉山彝族男女双方家庭都更加重视身价钱商定这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在具体的商定中,双方会结合自身与对方条件、传统婚俗与现代市场要素,从而发展出不同的灵活的商定策略,最终达成婚姻关系。
    1.“亲情化”处理。在凉山彝族的乡土社会中,身价钱的商定并非单独进行,而总是与当地以血缘为基础的家支交往逻辑联系在一起。这种社会运作逻辑在传统婚俗中,首先表现为凉山彝族传统婚俗中姑舅表优先的婚嫁原则,在身价钱的商定策略里则反映了身价钱存在“亲情价”。吉尔对自己大姐结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我大姑跟前夫离婚后(抛下自己的儿子)跟别人跑了,我表哥那时没人管,也没结婚,我阿达(爸爸)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就让我大姐2002年的时候嫁了过去,象征性说(身价钱)要1000块,实际上根本没收钱。不然就我表哥那样,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哪个愿意嫁给他嘛。
    在遵循等级内婚传统的情况下,身价钱的商定也会出现类似的“亲情定价”。
    阿木与尔布同为黑彝,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高中毕业后都在乡镇政府单位工作,2016年结婚时,双方协商的身价钱为17万,在订亲时支付10万后,其余7万至今未付,女方家也并未再次索要。
    阿木和尔布同等级、同学历,也同在政府部门上班,两人个人条件与等级均旗鼓相当,因此双方家庭在商定身价钱时也“酌情”考虑,尔布的阿达(爸爸)跟笔者说:
    都是“黑骨头”,没必要要那么多,符合我们(等级)不丢脸就行,不需要像其他(白彝)那样,非要整个(要)二三十万才得行(可以)。
    相较于白彝,黑彝更在意自己的“骨头”是否纯正,在现实中更倾向等级内婚,同时也限制了其择偶的选择范围。因此,一旦有合适的婚配对象,便不会在身价钱上设定过高的门槛为难对方,在实际操作过程中甚至会认可身价钱被“打折”的现象存在。
    身价钱的给付存在“双轨价格”,即身价钱有“内部定价”与“外部定价”之分。内部定价是男女双方家庭商定好的实际价格,而外部价格则是对外公布的价格,常常外部价格明显高于内部价格。彝族社会的文化传统培养了彝族人单纯、宁折不弯的气质与特征,他们将荣誉与尊严看得比生命重要,同时培育了其张扬的个性与豪爽的性格。这也容易造成身价钱相互攀比、“内部定价和外部定价不一致”的身价钱双轨现象。伟史家的儿子就直言不讳地告诉笔者:
    我娶老婆实际就给了13万,还是分了好几次给的,但(对外)说是给了23万,这样才有面子,不然会拿别个(别人)对比,还以为你家给不起这个钱,那就太丢脸了。
    尼莫与史娓都是阿加,尼莫初中时因为打架辍学后外出打工,2017年经济形势不好后回村,与同是阿加等级的史娓结婚。女方家索要身价钱16万,后双方家支进行协商,最终定为12万,其中6万由尼莫打工所得,其余6万由父母及家支内亲戚筹得。
    就彝族婚姻来说,“父欠子债,搭桥娶妻;子欠父债,送度考妣”是千百年来的传统。就像儿女需要给父母养老送终一样,为儿娶媳是父母最大的责任,父母承担儿子娶媳妇必须的身价钱也是理所当然。尼莫家在当地属于贫穷家庭,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两个姐姐均已嫁人。阿达(爸爸)患有严重的内风湿,无法下地干活。只有阿母(妈妈)一人承担地里的农活与家务活。尼莫外出打工成为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当家庭支付不起儿子娶媳妇用的身价钱时,家支便作为更大的“家庭”显现了其物质支持的作用,家支内部的亲戚你200元、我100元,最终凑得了尼莫的“娶媳妇本”。尼莫的舅舅这样对笔者说:
    都是一家人,流着一样的血,能帮的就都帮一下,哪个(谁)还不会遇到些问题哦,用你们(汉族)的话来说,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2.“人情化”处理。如果说身价钱的“亲情化”处理主要是基于血缘的策略原则,那么身价钱的“人情化”处理则更多地体现出凉山彝族所拥有的“人之常情”的人情关怀。
    曲目一共有3个女儿、2个儿子,3个女儿均已出嫁,目前大儿子已成家,小儿子也将在过完彝族年后结婚。在谈论小儿子的婚事时,曲目说:
    他(小儿子)这个是很早就跟我兄弟定的娃娃亲,杀了猪的,当时给了5000块钱,不能反悔。长相那些过得去就行,主要还是熟,又是同乡,现在人家也没反悔,再补个几万块钱,就可以结婚了,还是早定好,现在定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笔者还拜访了与曲目家结亲的且沙家,且沙叔叔笑着对笔者说:
    当时喝酒喝大了,一高兴就杀了头小猪,主动要跟曲目结亲家,给我女儿和他小儿子订了亲,一确定就给了我好像5000块订亲,哈哈,现在看当然划不着(不划算),但都是兄弟,也算亲上加亲,就无所谓了。
    娃娃亲是传统彝族婚俗中较为常见的订亲方式。在姑舅表优先婚原则下,家里的女儿长大后要优先在姑姑舅舅家择偶,不得选择他人,等姑姑舅舅家不要之后才可另选他人。当代出现的娃娃亲,并非传统姑舅表亲订下的娃娃亲,而是基于友缘的兄弟间结亲,也反映了凉山彝族传统婚俗原则的当代新变化。在“友情”的基础上,双方均在身价钱数额上做出了“人情化”处理。无论是曲目家打算主动“补”几万身价钱的做法,还是且沙家一直没悔婚的决定,都属于身价钱“人情化”处理方式,深刻地体现了凉山彝族人淳朴实在的做人原则与处事风格。
    同样地,这种“人情味”也体现在以地缘为基础的婚姻缔结的身价钱商定策略中。白彝衣尔是一名普通的农民,以种地为主,同时也从山上砍野生的青冈木烧作青冈碳补贴家用。呷西出身的日果为衣尔的邻居,两人日久生情后结婚,双方家里均未反对,女方家觉得嫁给(比自己等级高的)白彝有面子,因此只象征性收取了10万的身价钱,低于该地平均水平。
    日果虽然出身呷西,但与白彝出身的衣尔从小一起长大,并因为是邻居的缘故,两家日常走动也十分频繁,在两人还未公开的时候,双方家长便都默认两人的关系,日果家收取的10万身价钱,甚至低于呷西间的身价钱水平。对于这个价格,日果家在读大专的哥哥这样说:
    我看着他们俩从小长大,两个都是好孩子,能在一起就是“缘分”,不要因为其他的影响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啥子钱不钱的。
    衣尔家也有类似的看法,衣尔告诉笔者:
    之前担心阿达(爸爸)他们因为日果的等级会不同意,所以一直不敢公开,但年纪到了要结婚,所以干脆就说了,结果阿达没反对,还说早就晓得(知道)了,要是不同意早就反对了。还让我不要在意等级那些,只要我们过得好就好。
    现在彝族年轻人普遍持有自由恋爱的婚恋观,婚姻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多地是自由恋爱的结果。而身价钱商定中的“人情味”也体现在对子女择偶的尊重与认同上。
    汉族的小杜是他们镇上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并继续深造取得了硕士学位。其妻子阿呷(彝族)是其高中同学,两人在成都读大学时坠入爱河。阿呷在大专毕业后考取了西昌市的公务员,小杜硕士毕业后回西昌找工作,现在为西昌某国企的中层干部。女方家父母均是当地的老师,思想开明,同时男方个人条件十分优秀,因此并未反对两人的婚事。虽收取了8万元身价钱,但资助了小杜和阿呷20万用于在西昌买房的首付款。
    对于自家的儿媳妇是彝族人,小杜的爸爸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我们都是住在人家彝族人的地盘(地方)上,在这里我们(汉族)才是少数民族哦。阿呷爸妈我们也认识,通情达理的,人家是老师,比我有文化,他们也不介意找个汉族女婿,我们当然巴心不得(心甘情愿)娶个彝族媳妇。
    小杜虽不是彝族人,但个人条件十分优秀,两人自由恋爱结婚,阿呷的父母也未在意小杜汉族的族群身份,而是以女儿的个人幸福为出发点,按汉族人的标准象征性地收取身价钱,并以超出身价钱将近3倍的首付款大力资助小两口置业安家。
    3.“市场化”处理。现代市场经济给当下彝族社会带来了市场化的经济理性,身价钱开始侧重经济利益的商定策略。白彝曲比初中毕业后外出闯荡,在成都打工时发现凉山的火盆烧烤十分有市场,因此在成都挣了钱之后2016年跟朋友合伙回西昌开了烧烤店,生意兴隆。他在成都谈过恋爱,但未有收获,主要是家里人强烈反对其找汉族。曲比回西昌后一直由家支里的亲戚介绍相亲,认识了同为白彝的小学老师么依扎。在父母的劝说下,2017年曲比于与么依扎结婚。女方家以培养大学生不容易为理由,收取了22万元的身价钱。
    虽然曲比和么依扎都是白彝,两人的结合完全符合传统彝族婚俗中的等级内婚,但么依扎的父母还是以女儿大学专科毕业的教育背景以及在事业单位工作的工作性质为条件抬高了身价钱,笔者因此专门拜访了么依扎的父母,么依扎的阿达(爸爸)向笔者解释道:
    我这个女儿有点挑,之前介绍了好多个(很多个)都没看上,倒是看上他了,除了都是一个等级的,长得好一点,出去见过世面,其余啥子(什么)都不是。我也拗不过她,你想嘛,她本来读大专出来就比别人年纪大了,再不快点嫁出去就遭不住(不行)了。但还是划不着(不划算),她嫁过去就是男家的人了,啥子(什么)都是男家的,我们要啥啥没得(没有)。
    曲比也对笔者说:
    我就是学习不好,其他还过得去。阿达(爸爸)他们喜欢,觉得么依扎工作好学历好,是我们捡到宝了,人家要好多我们就给好多。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在笔者看来,曲比和么依扎工作性质与教育程度上的不对等,成为女方家最大的“心理障碍”。身价钱“市场化”的处理方式,可以使女方获得心理上的平衡和安慰。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五各身上:五各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本民族(彝族)大学本科生,在县城中学教书,因工作接触到在事业单位工作的阿衣。两人自由恋爱后结婚,虽然男方各方面条件较好,但由于五各白彝的等级与阿衣黑彝的等级不一样,嫁给比自己等级低的,属于就低婚,女方家以此为由要了24万元的身价钱。
    与曲比和么依扎相比,五各和阿衣属于跨等级通婚。在凉山,当前传统家支等级分层与现代社会多元分层并存,形成了凉山彝族社会两种社会分层体系,各自对应不同的运行机制与发生逻辑。但是,良好的社会地位并不代表有良好的等级地位。五各优秀的个人条件并未抵消其比妻子家支等级低的事实。阿衣跟笔者感慨:
    按理说我们是不可能的,你晓得我们(黑彝)更在乎这个(等级),特别是家里头(家支)长辈,反对得不行,阿达(爸爸)说既然你都走出去(到县里)了,就不要太管这些老年人在意的(等级),自己想好就行。但就是身价钱上要说得过去才行,这样至少他们(家里的长辈)觉得体面一些。
    五各与阿衣无疑也是幸运的。在笔者的调查中,虽然也有跨等级婚的成功案例,但是失败的也不在少数。有些女方父母为拒绝“骨头”不一样的、民族不一样的婚姻对象,会采取故意抬高身价钱的处理方式,以避免出现跨等级婚和跨族群婚。因为等级不同被迫与女朋友分手的也色就无奈地说:
    现在我们耍朋友(谈恋爱)还是自由的,结婚不自由,还是要他们(父母)同意才行。
    在彝族传统习惯法中,“骨头硬”者嫁、娶“骨头软”者被视作异常婚,家支头人和成员会采取严厉的措施迫使当事人自我了断,以阻止和消除跨等级婚的存在。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人口流动的加剧与现代婚恋观的普及,当代凉山彝人有了更多的婚配选择,传统婚俗中明令禁止的跨等级婚开始出现,这种跨等级婚的身价钱也以“市场化”的方式来处理。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