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虎彬]史诗的诗学——口头程式理论研究(2)
http://www.newdu.com 2024/11/25 09:11:17 中国民俗学网 尹虎彬 参加讨论
自1928年关于“跨行接句”的文章开始,帕里开始注意到荷马史诗本文背后的口头传统。帕里1930年和1933年的两篇论文《荷马与荷马史诗文体》、《荷马史诗的语言作为口头诗歌的语言》,标志着帕里的思想出现重要转折,即从传统的荷马史诗,进入一种必然的口头传统的荷马史诗。 要想令人信服地论证荷马史诗传统的特质,必须回答以下两个问题:既然可以在所有诗歌中发现程式化的表达方式,那么程式便不能理解为传统结构的试金石;名词属性形容词仅为个别例证,不能作为一种反映荷马史诗特点的模式。 对此,帕里的回应是:首先,提出了程式的实用标准,即诗人在以史诗形式进行口头创作的即兴演唱中在多大程度上依赖于程式。帕里认为一个在观众面前演唱时总是处于一种压力的歌手,他必须拥有程式化的词语,使自己能利用传统的形式流畅地讲述故事。其次,扩大了程式概念的有效性。帕里将原来仅限于名词属性形容词的程式概念和定义扩大了,此时,程式概念的有效性已涵盖了构成荷马史诗的所有的习惯用语。这包括重复,它是史诗程式化结构的实践要素。第三,帕里提出了“程式系统”(formulaic system)的概念。 帕里将程式系统的概念定义为:“一组具有相同格律意义的词组,其内涵和词语本身都非常相似,这使那些使用这些词组的诗人,不仅把这些词组确认为一些单个的程式,而且把它们作为一种特定的程式类型。”说白了,程式系统是一组程式,它们组成一种可以替换的模式。 为便于理解,我们可以援引《诗经》中的类似例句说明“程式系统”的概念。如: 一组诗句,它们在语义学上、韵律上常有某种联系,它们在形式上的共同之处,表现为词组两个部分相对一致的组合方式,一个为固定的复合词,另一个为可变的词,它们很契合特定的韵律模式。 通过程式系统我们可以了解到荷马史诗的语言是一种自由的表达方式,它们具有相同的韵律价值,表达同一种意义,可以彼此替换。这种“俭省”的规律只有在表演的层面上才能观察到。 于是,帕里运用扩大了的程式概念,对《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开头部分行了本文分析。他用实线标明完全的重复,用虚线标明程式化的词语,只要看一眼帕里对这两例二十五行诗所划出的密密的标示,人们便可以从直观上领略到荷马对传统的程式化表述方式的依赖程度。 通过本文分析,帕里提出荷马如此格守程式的文体,是由其利用口头语言进行创作的必要性所决定的.“在非书面的情况下,诗人只有掌握程式化表达方式,才能创作他的诗,程式化的表达方式可以为之提供现成的诗句。” 这种必要性的验证,虽然建立在扎实的文本分析的基础上,但它仍属于假设的范畴。如果没有田野调查的第一手资料,还不能构成事实。为取得类比的验证,帕里决定对仍在流布的南斯拉夫口头史诗进行调查。,帕里把荷马史诗本文分析得来的理论放到南斯拉夫口传史诗实践中去检验。这说明对口述文体特点的分析不能限于荷马史诗文体特点的逻辑推理。口述文体的研究应有实际表演的材料作为证据。 1934年6月至1935年9月,帕里与洛德赴南斯拉夫进行了为期十六个月的田野调查。他们搜集到一千五百部史诗本文,其中包括从同一歌手那里搜集的不同的史诗作品,也包括从同一歌手或不同歌手那里搜集到的同一种作品的大量变体。 帕里对希腊史诗与南斯拉夫史诗这两种史诗传统的比较,是以惯用词语的语言学解析为基础的,其目的是为了证明这两种史诗表达方式的口头性、传统性。比较研究加重了帕里学说的论证力度,同时,比较研究背后的人类学视角,成为口头理论的重要内容。 (二)洛德:从比较口头学传统到比较口头诗学 帕里研究了荷马史诗的口头传统,他的开拓性的工作是非常扎实的。他提出了口头史诗和叙事单元的一些严密而准确的概念,如程式、程式类型、程式系统等概念。他试图在南斯拉夫口头史诗传统中验证这些概念,并提出过一整套比较研究的计划。1935年帕里突然逝世。洛德是帕里的学生兼合作伙伴,是帕里口头理论的倡导者,洛德在长达半个世纪的研究中,出色地完成了帕里提出的比较研究计划,使口头理论迅速成为一门学科。与帕里不同,洛德的研究是从“口头诗歌”的研究开始的。他的工作为荷马史诗的主要问题“表演”提供了一把钥匙。关于口头诗歌的研究给传统的荷马问题带来了根本性的永远的改变。古老的“荷马问题”成为口头传统的问题。洛德从口头诗歌传统中挖掘古希腊乃至整个西方古代、中世纪文学经典的根。并由此建立了他的广泛的极富活力的比较研究的方法。 洛德通过自己的广泛深入的比较口头传统的研究实践,将口头理论推向全面成熟阶段。他从口头史诗的“表演中的创作”(composition in performance)这一基本事实出发,研究了歌手的演唱活动,研究了口头传统叙事单元,如程式、主题、故事模式等。这些概念的科学性、普泛性,直接促使其比较方法的全面成熟,被不同传统领域的相关学者广泛运用,从而使口头理论和方法论迅速延伸到世界一百多种不同语言文学传统的研究中,产生了巨大影响。 与帕里学说的逻辑严密性特点相对而言,洛德的学说更具实践性、灵活性特点,因而他的一些比较研究的学术思想更有活力。洛德充分利用了自己对口头诗歌传统与现实的深刻理解,在研究工作中一向注重对口头传统叙事特点的深入领会,从感觉和理性的两层面准确把握研究对象的本质。因此,洛德的著作,尤其是《故事歌手》表现出他对口述现实的鲜活的感知,他善于从感觉人手处理一些带有理论内涵的问题,善于在朴实的描述中把握难度较大的研究题目。洛德著作所容含的意义,大大超过了人们对它的惯常的理解或误解。我们从他的著作中可以获得取之不尽的灵感。 洛德早期的研究工作,主要是根据三十年代南斯拉夫田野调查资料,将荷马史诗与南斯拉夫史诗进行类比研究。比较研究的基本点主要是主题、程式、跨行接句、语音模式等,他继承了帕里的学术典范,将丰富翔实的资料与充满想象力的分析结合在一起。 洛德的代表著作是1960年出版的《故事歌手》,这部著作被学界称为口头理论的《圣经》。在本书中,洛德将自己关于口头传统的经验,运用于更早的文学之中,以类比的方法阐述西方古代、中世纪文学的传统的口头形式。洛德的研究从经验开始,引用调查得来的第一手资料。 他的论述充分,生动可感,易于理解。 洛德用专章说明了歌手要想利用程式化文体表达思想,必须从演唱技能的实际演练中不断感受、体验、揣摩,最终达到出口成章。歌手在学习阶段,一般要从聆听别人的演唱开始,在此期间熟悉叙事和措词的谐韵。在第二步试唱过程中,歌手从感觉上吃透节奏、音律这两个基本要素。第三步,一个成熟些的歌手,可以运用熟练的技巧演唱一系列史诗篇目,并在一定程度上把握修辞成份,情节发展,以适应即兴表演的具体情境。所谓“程式”的概念,正是交融在这种实际的演唱之中的。它不是抽象的东西,而是口述史诗文体的经验的现实。洛德的描述为程式下了一个无言的定义,它直达这一现象的本质。关于程式,洛德采用了帕里的概念.但他表述起来更为具体可感:程式是一种口头诗歌的语言,强调形式的节奏和格律功能。程式是一种能动的、多样式的、可以替换的词语。此外,与程式相关的句法上的平行式和语音模式等,这些要素是以程式为基础的。总之,在口头诗歌中,一切都是程式化的。 洛德还从表演这一层面揭示了关于主题的内涵和功能。他的研究仍然是从歌手的角度开始。熟悉口头史诗的人都了解这样一个事实,即基本事件、描写,在许多民族的史诗中是不断重复出现的。如英雄盟誓、宴饮、神的集会、一次长旅等。歌手,特别是年轻歌手,逐渐熟悉了这些反复出现的事件。歌手对这些主题结构的感受、吸收,就象他感受和吸收程式的节奏和模式一样。主题并非由一些固定的词语所固定下来的,而是由一组意义固定下来的。歌手对主题的不断积累是从他开始学歌时便开始了。在歌手的成长过程中,听歌与学歌同步进行,一次完成。 埃夫朵是腹藏五十八部史诗的南斯拉夫著名史诗歌手。他可以听一遍另一位歌手演唱,便把这部自己从未听过的史诗再演唱一遍,而且唱得更生动内容更丰满。这时的埃夫朵并不试图记住固定的本文,而是用程式和主题进行再创作。他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套系统的叙事模式,这一模式可以迅速消化他所听到的史诗作品,通过自己的加工,润饰、创造,将其重新创作出来。 埃夫朵的成就看似高不可攀,其实他只不过继承了前辈的遗产,有深厚的主题积累的经验。这种情形正如歌德论述的莎士比亚的伟大,看莎士比亚就象看瑞士的群山。 一个基本的主题,在一位歌手那里,可以采用多样的形式。当他在一部新的史诗中听到这种主题时,他倾向于用自己业已占有的材料将这一主题重新创造出来。 主题是传统史诗在叙事层面上的建构材料。洛德认为主题是“在传统诗歌中,以程式化的形式讲述故事时有规律地使用的一组意义。”主题是最基本的内容单元。 主题可以概括为以下三个特点:首先,主题是一组意义,而非一组词;其次,主题的结构允许变化,浓缩或丰富;第三,主题同时具有个人的和文化的两种定位。同一主题的文体有相应的变化,但其主要意义程式化的表达在一定范围内相呼应,从而限制了这种变化的程度。与观众的反应相呼应,与自己的才禀和目标相一致,一个歌手可以使自己对“全副武装的斗士”或“集会”的演唱或长或短。传统有一种力量,把一定的主题群联结在一起。这种力量使歌手不能轻易地破坏主题群,从而保证了史诗传统的相对稳定性。 我们可以将程式和主题进行比较,更进一步领会它们各自的含义。程式用于构筑诗行,常遵循一种韵律-语法上的规则;主题则引导歌手快速创作的思考,建构更大的结构。它对歌手来说是记忆的手段。程式可比之于同词素的异形词,它们是流动易变的,永远处于变化之中,这种变化是与具体情形相联系并受其约束。因此,口头诗歌语言的基本要素不是词,而是具有语法和韵律价值的词语模式,一种语法韵律单元。由主题导引,由语法韵律单元即程式系统调控,口头诗人以传统的固定的词语为手段进行创作。 洛德用专章讨论了“歌”的两种不同含义:“特定意义的歌”和“一般意义的歌”。这涉及到口头史诗的本文和作者问题。同样,这些问题也只能在表演这一层面来理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