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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入华夏:东汉时期汉匈关系中的“南单于故事”探微(2)


    五、“南单于故事”的意义
    “南单于故事”形成之后,东汉与南匈奴有着相对稳定且频繁的联系,对双方的政治、军事和经济等方面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促进了南匈奴的“汉化”[19]与东汉的“胡化”7,对此,研究者已进行一定的分析。这里从汉匈关系史的视角对“南单于故事”的意义作一些阐释。
    整个汉代,汉与匈奴之间的和平与战争交替进行。为了达成和平,双方围绕二者之间关系的性质,实践过不同的模式。而采用哪种模式,即形成怎样的“故事”,直接取决于双方力量的对比,力量对比的变化是“故事”发生变动的动力。汉初,在冒顿的领导下,匈奴各部落实现统一,不仅击溃和臣服周边少数民族,而且向南扩张势力,与西汉发生冲突。高祖七年(200年)的平城之战表明,汉初政府还不具备打败匈奴的实力。在此背景下,汉高祖接受刘敬的建议,两年后与匈奴建立和亲关系,确认双方是地位平等的兄(昆)弟之国。因此文帝在三年(前177年)六月的诏书中说:“汉与匈奴约为昆弟。”[20](P.425)又在三年后给匈奴的信中说:“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21](P.2897)虽然此后的历史证明匈奴并没有完全履行和亲中的条款,拟血缘的兄(昆)弟之国关系还是为此后近70年的汉匈关系树立样板,直至武帝元光六年(前129年)西汉大规模反击匈奴而被中断。
    西汉中期,随着匈奴贵族权力斗争的持续,在汉朝的军事压力和对外策略(如控制西域)等措施影响下,曾经强盛的匈奴帝国开始瓦解。宣帝五凤三年(前55年),“诸王并自立,分为五单于,更相攻击,死者以万数,畜产大耗什八九,人民饥饿,相燔烧以求食,因大乖乱”[22](P.266)。三年后,五单于只剩下呼韩邪单于和郅支单于,前者在一场战败之后,从宣帝甘露元年(前53年)开始接近汉朝以获得援助。在此形势下,匈奴要求维持和亲关系中的平等地位显然不可能,因此“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这预示着汉匈关系将从汉初的兄(昆)弟关系转为君臣关系,匈奴的政治地位大大降低了,因而遭到大臣的反对:“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23](P.3797)呼韩邪最终还是听从左伊秩訾王的建议,派遣其子到汉朝作为人质并决定于甘露三年朝见宣帝,改变了汉匈之间的平等关系。余英时就此评价道:“匈奴的投降是汉代对外关系史上最重要的大事。一方面,它使汉朝在西域的威望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另一方面,它也标志着汉朝与匈奴之间贡纳关系的正式确立。”[1](P.46)为迎接呼韩邪单于,宣帝给予特殊礼遇,“发所过郡二千骑迎之,宠以殊礼,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12](P.716)。“宠以殊礼”的背后,反映出宣帝没有把单于视为纯粹的臣子,匈奴至少在名义上保持着独立地位和领土完整。这种关系模式被后世称为“呼韩邪故事”或“孝宣故事”8。
    在宣帝后的50余年时间里,西汉与匈奴大体能够维持和平关系,“是时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23](P.3832-3833),一度中断的和亲也于元帝竟宁元年(前33年)恢复。然而在两汉之际的战乱中,匈奴重新强大起来,单于舆认为王莽的灭亡归功于其在北部的牵制,提出更改“呼韩邪故事”的要求,要求汉朝尊奉自己:“匈奴本与汉为兄弟,匈奴中乱,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今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骚动思汉,莽卒以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23](P.3829)。由于匈奴始终坚持这点,双方关系趋向紧张,直到因实力对比的变化而形成“南单于故事”。
    在确定汉匈关系为君臣关系方面,“南单于故事”与“呼韩邪故事”一样具有不对等性,但更“严格规范”[1](P.258),这从以下两方面表现得更为明显:第一,呼韩邪附汉之后,匈奴仍然生活于故土,长城仍然是汉匈的分界线;而建武二十六年之后,南单于庭不断南迁,越过阴山山脉和长城,最后到达河东平阳。第二,使匈奴中郎将设置的安集掾史除了保护和监视单于之外,还“参辞讼,察动静”[10](P.2944),即参与南匈奴的司法裁定,这与呼韩邪时代拥有自主权的情形完全不同,因此使匈奴中郎将掌握单于命运也就毫不奇怪。从政治角度看,“南单于故事”是汉匈关系演变的新阶段,它标志着汉匈关系中匈奴臣属地位的最终形成9。史载东汉使者册立南单于后,南单于“伏称臣,拜迄,令译晓使者曰:‘单于新立,诚惭于左右,愿使者众中无相屈折也’”[10](P.2943),西汉时并没有强制呼韩邪单于俯首称拜,现在南单于即使在使者面前也要“伏称臣”。
    结语
    在公元前后约400年的时间里,汉朝经历一个完整的兴衰过程。西汉建立时正值匈奴强盛,“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21](P.2890)。从那时起到东汉前期,如何对待匈奴这个与汉朝边境相邻的少数民族政权10,始终是汉朝中央政府施政的中心议题。正如班固所言:“汉兴已来,旷世历年,兵缠夷狄,尤事匈奴。”[24](P.1374)在解决这个议题的策略中,无论汉朝把匈奴作为“敌国”[21](P.2890)还是“外臣”[21](P.2911)对待,不仅受到传统民族观的影响11,也受制于自身的实力、匈奴的内部状况以及匈奴与其他少数民族的力量对比[25](P.288)。汉匈关系的演变史表明,这两种策略可以交替使用:匈奴从西汉初年实力占优的兄(昆)弟之国[26](P.178),转变为宣帝时期享有特殊礼遇的藩臣,再转变为光武帝时期主动内附的臣子,这个过程也是南匈奴“汉化”程度不断加深的过程12,南匈奴的历史就此成为“后汉时期中国史的组成部分”[2](P.433)。“南单于故事”意味着南匈奴逐渐成为华夏民族的组成部分,这也是中华民族从多元走向一体的重要例证13。
    注释
    1.据池田雄一所言,“百年战争”中的“百年”是指从马邑之谋(前133年)到甘延寿矫杀郅支单于(前36年)的近百年时间,三个时期指前133年以降、前111年以降和前68年以降。参见[日]池田雄一著,郑威译《中国古代的聚落与地方行政》,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76页。
    2.陶海燕即指出:“对于两汉王朝与匈奴之间的关系,大多数的学术论著研究都集中在西汉王朝对匈奴的关系,而对于东汉与匈奴之间的关系研究较少。”参见陶海燕《东汉汉匈关系研究》,扬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6页。
    3.分别见陈序经《匈奴史稿》,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54-355页;林幹《匈奴史》,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01-102页;[日]泽田勳著,王庆宪、丛晓明译《匈奴:古代游牧国家的兴亡》,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75-176页。
    4.朱圣明总结了汉匈关系中冒顿、呼韩邪、南单于比时期与汉朝构筑的三种“故事”及其改变的原因。参见朱圣明《论汉匈关系中的三种“故事”》,载《北方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
    5.侍子即人质。杨联陞说:“‘侍子’这个名称的使用,乃是由于这类人质经常被任命为宫廷的侍者或充当皇宫的卫士。”参见杨联陞《国史探微》,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82页。
    6.“一亿九千余万”,《后汉书·袁安传》和《资治通鉴》皆作“一亿九十余万”。分别见(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521页;(宋)司马光等《资治通鉴》,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1529页。无论数额多少,都印证了陈玉屏所揭示的中国历代民族政策所体现的“重义轻利原则”,即中原王朝对少数民族的纳贡赏赐“厚往薄来”。参见陈玉屏《儒家民族观的基本内容和历代王朝民族政策遵循的基本原则》,载《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
    7.这点是研究者容易忽略的,对此,余英时有过简略的探讨。参见余英时著,邬文玲等译《汉代贸易与扩张:汉胡经济关系结构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73-174页。
    8.前者是和帝时军司马梁飒语,后者是光武帝时五官中郎将耿国语,分别见(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817、716页。
    9.也有学者认为此时匈奴的地位是“客臣”,这比本文认定的地位高些,“东汉皇帝与南单于是相当于君主与客臣的关系,即比君臣关系高一档次的近乎主人与客人的关系。可以说匈奴自身继续保持独立的礼、法,在与东汉的外交关系上隶属于汉”。参见[日]鹤间和幸著、马彪译《始皇帝的遗产:秦汉帝国》,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86页。
    10.匈奴能否称为国家,尚存在争议,参见李春梅《匈奴政权的发展阶段》,载《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18年第6期。这里使用较为笼统的“少数民族政权”一词。
    11.如,先秦时期儒家既强调“尊王攘夷”,又宣扬“华夷一体”。参见李克建《儒家民族观的形成与发展》(北京:民族出版社,2016年版)第二章、第三章相关内容。
    12.许多墓葬的发掘即证明了这点。如,内蒙古包头一座汉墓的墓葬结构、形态、随葬品几乎完全“汉化”;青海大通匈奴墓的墓室结构和随葬品与中原雷同,如果不是出土“汉匈奴归义亲汉长”铜印,把它视为汉人之墓也是可以的。分别见马利清《包头张龙圪旦一号墓的族属及部分南匈奴墓葬辨析》,载《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青海省文物管理处考古队《青海大通上孙家寨的匈奴墓》,载《文物》,1979年第4期。
    13.其他例证如拓跋鲜卑融入华夏民族,参见李红阳《中华民族从多元走向一体的历史考察---基于拓跋鲜卑融入华夏民族的例证与思考》,载《云南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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