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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纠缠几十年:毛泽东为何一定要搞臭彭德怀(2)

8月6日,毛泽东对《王国藩社的生产情况一直很好》和《目前农村中“闲话”较多的是哪些人》两个材料作了批示,肯定了王国藩公社的经验,号召每个专区找一个至几个那样的公社,“加以研究,写成文章,公开发表,予以推广”。他向人们推荐《目前农村中“闲话”较多的是哪些人》一文,指出“这同目前在庐山讲闲话较多的人们是有联系的”。
    这样,毛泽东通过批“闲话”,把党内党外、山上山下联系在一起了。
     8月10日,毛泽东对《安徽省委书记张凯帆下令解散无为县食堂的报告》写了批语。在这个批语里,毛泽东借题发挥,使用了从庐山开会以来最严厉、最尖锐的语言,表现了他对彭德怀及与其观点相同的人难以抑制的愤怒。
     “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中央委员会里有,即'军事俱乐部'的那些同志们;省级也有,例如安徽省委书记张凯帆,我怀疑这些人是混入党内的投机分子。他们在由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中,站在资产阶级立场上,蓄意破坏无产阶级专政,分裂共产党,在党内组织派别,散布他们的影响,涣散无产阶级先锋队,另立他们的机会主义的党。这个集团的主要成分,原是高岗阴谋反党集团的重要成员,就是明显的证据之一。这些人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时期,他们是乐意参加的,有革命性,至于如何革法,也是常常错的。他们没有社会主义革命的精神准备,一到社会主义革命时期,他们就不舒服了。早就参加高岗反党集团,而这个集团是用阴谋手段达到其反动目的的。高岗集团的漏网残余,现在又在兴风作浪,迫不及待,急于发难。迅速被揭露,对党对他们本人都有益。只要他们愿意洗脑筋,还是有可能争取过来的,因为他们具有反动与革命的两面性,他们现在的反社会主义的纲领,就是反对'大跃进',反对人民公社。不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例如说,总路线基本正确,人民公社不过迟办几年就好了。要挽救他们,要在广大干部中进行彻底揭发,使他们的市场缩得小而又小。”
     毛泽东的这个批示可以说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1957年2月27日,毛泽东发表了他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这篇光辉著作曾引起世界人民的普遍关注,人们把它看做对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具有指导意义的伟大文献。可是没过几个月,一场扩大化了的反右派运动,给那篇光辉著作蒙上了阴影。
    8月12日,毛泽东对辽宁省执行中央反右倾指示的报告作了批示。批示说:
     “看来各地都有右倾情绪、右倾思想、右倾活动存在着,增长着。有各种程度及不同的情况,有些地方存在着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向党猖狂进攻的情况,必须按照具体情况加以分析,把这歪风邪气打下去,辽宁做得很好,成绩显著,他们取得了主动权,迫使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处于被动。这个经验值得各地注意。”
     这一个接一个的批示,犹如一道道作战命令,不仅说明了“敌情”的严重、任务的艰巨,还具体指明了作战方法,并在前进道路上树起了坚信、紧跟、雷厉风行的“标杆”。在毛泽东的动员、部署、督促、鼓动之下,一个批判彭德怀等“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新高潮在庐山掀动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铺天盖地。
    在庐山会议上批斗得最凶、最有声势的当然是彭德怀所在的第四组。
     一位出席过庐山会议的干部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有一天,我刚好坐在彭德怀的身后,我前面就是他那宽阔厚实的背影。彭总静静地坐着,很少说话。他轻轻摇一把葵扇,仔细听所有的发言,却并不为自己辩白。只有时对某些事实作必要的说明。他有惊人的记忆力,二三十年前的事,即使细微末节,都记得清楚。他身旁的方凳上,搁着一只大茶杯,茶水喝完之后,用三个指头把绿莹莹的龙井茶叶捞出来,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在所有的揭发和批判中,最使彭德怀感到气恼的,是所谓他在“党内历次路线斗争中的严重错误”。在他看来,党内几十年的斗争历史,是非大体是清楚的。但有些发言者并不按照历史的本来面目来谈历史,而是让历史为当前的某种政治需要服务,这就使他有口难言了。
     会上,有人不但把井冈山时期彭德怀在作战指挥上的某些失误,与当时错误的政治路线联系起来加以批判,还把抗日战争时期他指挥的一些著名的胜利战役和战斗,也牵强附会地跟当时国内的政治形势联系起来,作为彭德怀的“罪行”加以清算。
     1940年8月在华北敌后发起的“百团大战”,彭德怀一直认为是打得好的,胜利远远大于损失。特别是对于鼓舞全国人民抗战必胜的信心,打击日本侵略者的气焰和国内反动派的投降活动,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百团大战”胜利的消息传到延安,毛泽东当时还曾发电报给彭德怀表示祝贺,说“百团大战”令人兴奋,像这样的战斗是否还可组织一两次。彭德怀怎么也想不通,时过不到20年,一次使全国振奋、令敌人丧胆的伟大胜利,怎么一下子变成了错误和罪行呢!
     此外,解放战争时期在西北战场,抗美援朝时期在朝鲜,彭德怀工作中都曾有过一些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和错误,对此,彭德怀从未隐讳过。这些缺点和错误大都是由于主观认识落后于实际所致,而在八届八中全会上,有人却要把他在历史上所有的过失,都和“一贯反对毛主席”这样一个压倒一切的罪名联系起来,这是彭德怀无论如何也难以想通的。
     揭发批判中,有些最“尖端”的材料,也都是最站不住脚的。例如有人揭发说,彭德怀反对在党章中写上毛泽东思想,反对唱《东方红》,反对“喊毛主席万岁”口号等等,企图以此来说明彭德怀“一贯反对毛主席”。而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
     1945年“七大”召开以前,彭德怀曾建议党章中不要写毛泽东思想。他认为,王明路线的破产,证明毛泽东思想的英明、正确,这毫无疑问。但从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大局看,考虑到当时还有一个国际中心存在,我们以不那样写为好。后来写上了,他也就没有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11年后,当时中央根据毛泽东同志的提议,拟在“八大”文件和其他文件中不再提毛泽东思想,刘少奇也主张可以不再那样写,彭德怀却认为,鉴于苏共二十大全盘否定斯大林的教训,如果我们不提毛泽东思想,会引起不好的后果,他建议还是写上为好。他的建议又未被采纳,他也没有再坚持。
     在党内,对于某些问题有不同的认识,发表一些不同的意见,本来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彭德怀的意见并非毫无道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怎么成了“一贯反对毛主席”呢!
     关于唱《东方红》的问题,彭德怀先后曾提过两次建议,两次都是研究外国代表团来华会谈的接待问题。一次是在毛泽东主持的会议上,一次是在刘少奇主持的会议上。彭德怀建议的基本内容是:过去社会主义国家军事代表团来访时,在欢迎会上,都是先唱《斯大林颂》,然后唱《东方红》。苏共二十大后,为照顾中苏两国关系,《斯大林颂》不再唱了,因此,彭德怀建议《东方红》也可以不再唱。彭德怀的建议,只是说在欢迎外国代表团的特定场合不再唱,他从没有提议过我国人民不要再唱《东方红》。他对《东方红》这首歌中的个别字句是有自己看法的。他觉得“他是人民大救星”一句,与《国际歌》中的“全靠自己救自己”一句精神不一致,不如改为“他是人民的好领导”更好。他在朝鲜时曾有过这样一点想法。鉴于《东方红》歌曲已在我国人民中广泛流行,再修改影响不好,所以,他的那个想法从未向任何人表露过。
     毛泽东过去常讲,要保持和发扬谦虚谨慎、艰苦朴素的作风,并曾提出:不做寿,不送礼,不以领袖的名字给城市、街道、工厂、学校等命名。对于这些,彭德怀都是衷心拥护的。他认为自己关于唱歌问题的建议,是与毛泽东一贯倡导的优良作风相一致的,是从维护党和毛泽东同志个人的威信出发的,丝毫没有恶意。但是在庐山会议上,彭德怀的良好动机却被人肆意歪曲、篡改,把他的正确建议说成是对党和毛主席怀有二心,这是彭德怀所无法接受的。
     当然,彭德怀也不是完人。在批判中,也有些意见确实指出了彭德怀的弱点,比如说他疾恶如仇,性格直爽,但有时缺乏必要的耐心和温厚,急躁起来方式简单,近乎粗暴,因而得罪了一些人。会上有些人批判彭德怀,不是因为政治路线上对他有什么意见,就是因为过去挨过他的训斥或挨过骂,心中有积怨,平时没机会讲,在会议上发泄出来了。
     另外有些意见,不仅是牵强附会,而且是明目张胆地颠倒黑白。比如,艰苦朴素,清正廉洁,是全军全国人人皆知的彭德怀的优秀品德。在旧军队,他从连长当到团长,把自己全部积蓄用于平江起义后的各项公用开支,他家中始终维持着当地普通农民的生活水平。全国解放后,尽管他身居高位,却从不以权谋私,仍然两袖清风,没有多用公家一分钱。对于按规定给予他生活上的照顾(例如外出乘公务车,住高级宾馆等),他也感到太过分而于心不安。他曾多次要求取消这种特殊照顾,过普通人的生活。他常说,那样搞下去我们会脱离群众,是会亡党亡国的。
     彭德怀的崇高品德,不仅受到全军广大官兵的普遍爱戴,而且得到社会各阶层及全国人民的一致赞誉。抗日战争时期续范亭将军就曾赋诗赞扬彭德怀的优秀品德:
    爽直将军贵姓彭,
    心如铁石气如鲸;
    三军一致称模范,
    粗布征衣半老兵。
    然而,在庐山会议上,彭德怀却被有的人诬蔑为“伪君子”、“伪装朴素”。
     作这类批判的人,拿不出任何可以站得住的证据,有的是被当时形势所迫,人云亦云;也有个别人拼命往彭德怀身上泼脏水,是为了掩盖自己生活作风上的奢侈腐败,是一种忌恨美好事物的阴暗心理的反映。
     对待这类批评,彭德怀的态度是非常坦然的。他在《庐山笔记》中写道:“平江起义到解放战争结束,我家十余口人,流浪乞讨,全无任何顾及,40年如一日,这不是什么可以伪装得了的。”
     彭德怀以钢铁般的意志和极大的耐心,承受着会上来自各方面的批判、揭发,除必要的说明外,他下决心不作任何解释。他已清楚地意识到,会议的目的就是要把他搞臭,要彻底肃清他在全党全军中的影响。在这样形势下,争辩无用,越争辩越会加重自己的罪名。
    “我采取了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态度”,彭德怀在“笔记”中写道,(我)“对自己的错误作了一些不合实际的夸大检讨”。
     8月6日,彭德怀在小组会上作了一次即席检讨,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检讨不是最后一次。”他已预感到更严酷的批斗还在后面。
     他的检讨想尽量跟上毛泽东定好的调子。关于7月14日的那封信,他承认了“这是路线性质的错误”。“不管我的主观愿望如何,实际上是从右的立场出发”。他不承认他的信是反对毛主席的,但谈到信的内容时他说:“实质上是向广大干部泼了冷水,向几亿人民泼了冷水,对毛泽东同志作了错误的批评。”谈到犯错误的原因,彭德怀说主要是“旧思想没有得到彻底改造,无产阶级的宇宙观、无产阶级思想没有很好树立起来,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地盘踞在我的头脑里”,“使自己在革命的重要关头,往往不能站稳无产阶级的立场而发生动摇。”
    他承认在几次路线斗争中都犯有错误,甚至连“百团大战”那样过去他所不愿承认的“错误”,也违心地一律承认下来。
    “百团大战不仅是一个无组织无纪律的行动,而且也是一个政治性的错误。”
     关于高饶反党联盟问题,彭德怀承认在1954年高饶联盟事件中他犯有严重错误,主要是“我没有及时同反党分子划清思想界线,相反的,采取了严重的自由主义态度,作了反党分子的义务宣传员。”
     在常委会上,毛泽东和林彪曾说他“有野心”,或批他为“野心家”,对此他不仅仍然不接受,而且从内心感到愤怒,他认为这是对他的极大侮辱。但在检讨中他没有正面接触这个问题,只是用迂回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他说:“我有个人英雄主义,它给革命的危害很大。特别是在高级干部身上,个人英雄主义这种毒素,遇到适宜的条件和气候,很容易发展成个人野心,招致党的分化,给革命造成重大损失。”
     尽管彭德怀压制着内心的痛苦,一再从严检查自己,有的地方为了照顾大局而说一些违心话,而检讨的结果仍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有的人还是说:“检讨还差得很远,要继续深刻检查。”
     8月7日上午,毛泽东又找彭德怀谈了一次话,重复了他在常委会上对彭德怀的那些批评。谈完,彭德怀提出,根据这次会议给予他的批评,他不愿再做军事工作了。毛泽东说:“这几天我也在考虑这件事。”
    当天晚上,彭德怀便授意秘书代他起草了一个给中央的报告,请求辞去国防部长职务,以及撤销中央军委委员、政治局委员的职务。
    “不当国防部长,我早就有这个意思,这次能辞掉,我是很愿意的。”彭德怀曾这样对他的秘书说。
     但是,他对于人民解放军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与这支军队一起风风雨雨,千难万险,共同战斗了30多个年头,一旦离开它,感情上是难以割舍的。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8月10日,彭德怀一面起草自己的书面检讨,一面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黄克诚这个总参谋长也不能干了,这对军队是个很大损失,有些工作可能中断。现在几个主要条令还没有完全搞出来,如果再过几年,把战史、军史、条令都搞出来那就好了。”
     尽管彭德怀正在遭受着来自各方面的日益猛烈的批判、责难,他那颗心仍一直惦记着军队的建设。7月22日他让参谋打电话到北京,告诉办公室,把上山前他交代要编撰的那本书,定名为《对毛泽东军事科学的体会》。
     7月23日,也就是毛泽东在会上严厉批评彭德怀的当天,彭德怀还把他自己为《对毛泽东军事科学的体会》一书写的第一章手稿寄往北京。
    彭德怀此时此刻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军队,不是眼下,而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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