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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南线神话符号的迁移与衍化


    丝路南线在历史上虽然是一条辅线,其作用和重要性并不让于经河西走廊的路线。丝路南线的道路开辟与连通中,有西羌种姓部落的留居和迁往中国西、南的民族,有不同时期来自中国各地的汉民族,还有因丝路商贸而往来的其他民族,这使丝路南线民间口传文学与民俗呈现典型的多元一体特征,神话原型符号的精神内核构成了此地多民族的宇宙观、生命观。 
    丝路南线种子传播中的神话符号迁移 
    从我国远古人类使用的石器器型的相互关联看,有学者认为我国远古时期存在从东向西的迁徙之路。青海省贵南县拉乙亥遗址的研磨器表明,7000年前丝路南线已经有了广泛的采集农业。驯化、寻找、引进种子成为丝路南线民间讲述的主题之一,这证明生活在青藏东南地区的古人类,曾经走过一段曲折的农业探索历史。此地汉族讲述炎帝神农得到丹雀鸟赠予的五色粮食种子,教人稼穑;讲述我国农业神后稷母亲姜嫄的感生(踩生)神话。今羌族把姜嫄的另一个儿子姜流奉为火塘神,与后稷作为一母所生的兄弟,成为祭祀中的重要神祇。在青海玉树称多县卓木齐村,至今还保留春耕祭祀仪式,村子经堂中供奉带来种子的神鸟。今羌、汉、土、藏、蒙古等族中,都有黄狗历尽艰辛运送种子的讲述。在小麦传入中国之前,中国人早已驯化了旱地农作物粟,中国神话中说“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在丝路南线,驯化与传入的粮食都统称为“粟”。藏族丰收时唱 “金色的大地上,撒满了五谷粟”的民歌。在藏族中,普遍讲述“种子的来历”:十日并出,老九西行,天国娶亲,偷学植艺,夫妻回乡,带来种子,改革植法。在丝路南线汉、土、藏等族中,至今还保留新娘带娘家种子去婆家种植的风俗(为族际婚中的种子传播遗俗)。从南线多地多民族民间口传文学与民俗看,衍化中保留了中华主体神话的原型,如黄狗(盘瓠)神话、鸮鸟(“商”代徽号)神话、猴子(帝俊)神话、感生(后稷)神话等,人们既有对我国远古初民创造文化的记忆,也有交往中外来文化的记忆。 
    神话符号在口传文学与民俗中的连绵性 
    彩陶发明、文字创造等开启了中华文明的曙光,丝路南线多民族的民间口传文学与民俗记忆了这一文化的连绵性。在神话里有炎帝系列少女女娃、女尸(女瑶)、女桑被溺亡、埋沉、燔祭等祭仪,在甲骨文中有“羌”“帝”(有学者认为禘因祭而为帝)等字记录人牲通灵祈雨,现存的有青海黄南等地血祭,藏族葬仪中的陶罐使用与空行母的讲述等,联系来看是原始思维的连绵记忆。在丝路南线,骷髅是一个神话原型衍化出来的典型符号,讲述类有西藏那曲比如县的“骷髅金字塔的来历”,青海海北州刚察县的“骷髅精”,藏、蒙古等族的“尸语故事”,藏、蒙古、羌、汉等族的“三石一顶锅”,藏传佛教里“唵”“啊”“吽”三字密咒是三个骷髅顶着一口锅的倒置颅骨;塑形类有岩画和宗教壁画、面具、酥油花等普遍存在的骷髅造型;民俗类有丝路南线藏、汉、土等族长期存在用骨头的贵贱做标准定位社会阶层。这些讲述、塑形、民俗都可追溯到我国远古初民万物有灵阶段的思想观念。 
    甲骨文作为成熟的文字,之前经历了上千年的积淀时期。在丝路南线彩陶纹饰和塑形、多民族的民间舞蹈、民俗等中呈现了“中”“巫”“酒”“公”“祖”“礼”“尸”“索”等字的连绵性。以“中”字为例,有学者认为甲骨文中此字是连续了夏代建中之旗。丝路南线土、藏、蒙古等族宗教中的经幡、法幢,羌族祭神、汉族社火中的旗子等,都是“中”字徽号在祭仪中的衍化。从神话时期已经形成向心力的“中”字文化及传播中的开放包容看,在丝路南线具有代表性的是藏族的风马旗。风马旗通常在送亡灵的渡魂仪式中使用,但这种祭仪来历有一个民间讲述:“吉”国的莫布旦帮助迁徙的天马库绒曼达实现了复仇愿望,为了报恩,天马驮着恩人走过了生死轮回。“吉”的汉字出现于都兰墓的红地簇四云珠日神锦上,从文化的关联性来看,旗上驮着火焰纹(未尼宝)的天马,锦上太阳神车的天马,都是逐渐融入的。现藏族使用风马旗上图案是天马、鸟、羊、牦牛、蛇、青蛙、鹿、熊、龙、虎等,这显示了不断衍化中图腾的丰富性。 
    青海盆内绘人物舞蹈的彩陶,多件盆外有扭结纹,这是早期绳索崇拜的图像记录。同时,中国民间普遍讲述嫘祖、结绳记事,甲骨文中大量出现和绳索有关的“索”“系”“孙”等字,汉砖门神、五方的中央神都手中持绳,说明“绳”符号是典型的华夏神话原型。在丝路南线,藏、汉、回、土等民族讲述的食人魔故事中,幸存者最终都借助天神给的绳索逃脱;丝路宗教壁画或者雕塑中有较多华绳供养图像;郭里木棺板画上绘苏毗人举行人牲祭祀时使用缚绳。河湟地区人们在人生仪礼中,现今仍用红丝绳绑住亡人双脚,而在小孩学走路时,又要用菜刀剁,象征剁开前世离世时绑在双脚上的绳索。绳索崇拜的连绵性在藏族也比较典型,他们有皮绳造人的讲述,藏族把发辫视为生命度化的天梯,这与甲骨文“羌”字上的人牲缚绳、金沙石跪人像发辫与缚绳、三星堆青铜人像发辫和盘发都有关联。藏族讲述断了发辫的天赤七王,死后无法登天,而实行了火葬,火葬形成的烟雾代替了发辫成为天梯。玉树地区在夭折的小孩身体上堆起小石子,从石冢内孩子尸体的头部牵出一根羊毛的绳子,代表引魂上天。在绳索的“缚”与“断”中承载生命轮回的原始观念,在这个意义上讲,丝路民族中,人身体的发辫和彩虹、烟雾等连通天地的都是对绳索符号的记忆。 
    丝路南线的中外神话符号交融 
    我国在丝路道路的开辟中,中外神话符号的交融更加频繁。比较典型的有我国的三皇、神斧、葫芦、绳索、神鸟、猴等;印度的兔子月神等;古埃及的太阳神等;古巴比伦的生命树等。比如,柳湾的船棺葬,河湟汉族葬仪中的过江、社火旱船等,都表现了船崇拜,而用在葬仪中则是表达灵魂渡到彼岸,人才能进入“圆形时间圈”,人的生死轮回的圆形时间观念又多与外来宗教有关。 
    丝路南线蛙神的衍化,同样存在文化连绵中的交融。蛙神的口传文学有汉族的“药蟾的来历”,土族的“金蛙创世”,羌族的“蟾蜍创世”,藏族的“藏族禁食鱼蛙的来历”“茶和盐的故事”“登巴取火”等。土、藏、蒙古、撒拉、东乡等族所讲的“癞蛤蟆娶媳妇”属于“神蛙丈夫”类型。这些讲述在中国“蛙”主体神话中夹杂着外来风。追溯蛙神话符号,丝路南线上的马家窑彩陶非常典型。在甲骨文中“尸”字为屈肢神人,夷人多蹲踞称为尸人,汉代南方帛画和北方墓室砖均有屈肢力士,民间有屈肢蛙纹(娃纹)剪纸,河湟民间汉、土等族祈雨的法拉和社火中“老羊歌”(脸谱多为蛙)等均采用屈肢舞步。彩陶上的屈肢蛙神,衍化出了生生不息的蛙文化系统。 
    神话符号在丝路南线多民族民间口传文学和民俗中的记忆非常具有典型性,呈现出中国主体文化的连绵性与外来文化的交融性。丝路南线多民族中形成了典型的衍化模式,一个人物、一个地点、一种用具等,在民间讲述中,就会因神话原型的传播、交融与衍化而再生。比如,宗教历史人物宗喀巴,关于他的出生讲述与姜嫄踩生等感生神话有关;关于他的胎衣、头发化树讲述与盘古、夸父化生的神话有关;关于他的出生地守护神兽的讲述与四方神话有关;关于他稳定边疆的讲述与彩虹神话有关,这些神话符号的原型都是我国本土的。又如,古巴比伦的“江流儿”是萨尔贡,《圣经》中的“江流儿”是摩西,元代时随着丝路交往,玄奘又逐渐成为了我国民间“江流儿”的典型讲述。 
    四大文明本身在发展的过程中都十分宏大,起于人类迁移的道路连通,伴随着经济的还有普遍的文化互鉴。丝路南线的多民族坚持中华文化的核心和包容开放的胸怀,以讲述、民俗等活态文化衍化神话原型符号的本质意义。 
    (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神话符号在丝路南线河湟段多民族口传文学与民俗中的衍化”负责人、青海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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