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有没有听说过在部队中与父亲的独臂有关的一些故事,据说,您父亲一度跟余秋里共事,余秋里只有右臂,他只有左臂,当地群众管他们领导的部队叫“一把手的部队”。
贺陵生:他们配合比较默契,性格上、感情上配合都很默契。余秋里是我爸爸的政委,余秋里没有左臂,我爸爸没有右臂,所以他们俩的衬衣,余秋里容易坏的是右手衬衣边上,我爸爸就是左手的衬衣,因为摩擦,容易坏。他们俩一看衣袖破了,就把衬衣换过来穿,这样余秋里那个衬衣袖子还是好的,我爸爸那个衬衣袖子也是好的。还有就是他们两个领手套,人家那是一人一副手套,他们俩领一副手套,正好我爸爸左手用得着,余秋里右手用得着。 记者:您父亲性情豪爽,从不肯服输,也喜欢运动。断臂之后,他从前的那些脾气秉性,甚至是业余爱好是不是有所改变?
贺陵生:他还是那样。我父亲特别爱摔跤,他的右胳膊失去以后,他依然爱跟人摔跤。我听说除了廖汉生,因为廖汉生比较文一点,此外,差不多跟他在一起的人没有没跟他摔过跤的。但赢他的人也很少,包括个子比他大的人,一般都摔不过他,就一个左胳膊,还是那么厉害。
记者:他真是个性情中人。听说在战争年代他就经常跟彭德怀“顶牛”,有一次两个人因为在战术上各执一词,他一气之下摔了彭德怀的电话。
贺陵生:还有下棋也这样,在战争年代,他经常跟彭德怀下棋。跟彭德怀下棋,他们谁也不让谁,有人偷偷跟他讲,说你让让彭老总,你别那么认真。他们下起棋来,喊着往下砸子儿,也砸得很响。吃就真吃,“当”一下子砸在棋上,砸出声音来才把那棋拿走。输了不服气,拉着不让走,我小时候看到过。我妈有时候也下棋,为了陪着我爸爸,我妈要赢了,我爸好大不高兴,那不行,再下一盘,一定要赢我妈。平常礼拜天,有时让警卫员陪着他。他甩着个袖子去公园,成都有个人民公园,人民公园有很多老人在那儿喝茶、下棋。他在那儿也跟人去下棋,刚开始人家都不知道这个一个胳膊的人是谁,后来来的次数多了,说,这是成都军区的司令员。他也跟群众下棋,不让人家让他,只要让他,他就不高兴,但你不让他,你赢了他,他还要跟你下第二盘,他要赢回来。 喜欢养猪的司令员
贺炳炎是一个从贫苦农民成长起来的将军。在孩子们眼中,他们的父亲骨子里总离不开土地。孩子们十分怀念在成都的日子。那时候,作为成都军区司令员的贺炳炎在院子的一角养了一头猪,偶尔,他还会让孩子们端一端猪食。
记者:解放后您父亲做了成都军区的司令员和四川省体委主任,据说他在当地最出名的一个是“独臂”,另一个就是“养猪”。一个司令员养猪,听起来都很新鲜,当时他养猪是为了自家吃吗?
贺北生:养猪,我爸爸只留猪头、猪心和猪蹄,然后把猪肉给了招待所,说招待所经常要接待军区首长或者中央的同志,这些肉可以解决一些问题。任何一个副司令家都没有养过猪,只有我们家,过大节小节的时候,我爸就把警卫班的战士叫过来一起吃。我父亲一生当中喜欢种地、养鸡、养猪。其实作为一个司令员来讲,他的业余时间非常少,但他从小培养我们这种劳动观念,不能不劳而获。
记者:您父亲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一位将领,虽然文化不高,但是对下层劳动者怀有十分纯朴的感情。这一点是不是在他的生活中经常能够流露出来?
贺北生:我父亲经常接触的就是理发的、种花的、搞清洁的工人。我记得是在1960年前后,那时候很苦。有一次,他散步时碰到一个花匠,就问,你有什么最大的愿望?花匠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一顿红烧肉。我父亲说,好。第二天,有一个警卫员去找他,说贺司令员找你。他以为有什么事,是花不对了,还是怎么了?军区大院的那个花匠到了我们家,我父亲给他端了一大碗红烧肉,说你把它吃了。那个花匠含着泪吃了。好多年以后,我们回到成都军区,那个花匠知道贺炳炎的孩子回来了,还专门跑来看我们。
父亲教导我们,比我们官大的人,我们绝不去巴结;比我们差的人,我们一定要帮助人家,而且我们帮助别人做的事情不要去记着它。父亲短短的一生,做了很多的好事。 死都要死在7月1号 1960年7月1日,贺炳炎在成都因病早逝,终年47岁。 那天,他正在布置工作,突然“啊”的一声,手里的碗就掉了……
记者:我在书上见到过一组数字,说您父亲在30多年的戎马生涯中,先后负伤11次,身上留下16处伤痕。您是不是亲眼见过他身上的那些疤痕?
贺雷生:到处都是,除了打掉右胳膊以外,头上、屁股上基本上都是,像筛子一样。小时候我看父亲洗澡,浑身都是疤。洗澡的时候经常得很轻地搓洗,那时候没有海绵什么的,就拿个丝瓜瓤子,把丝瓜皮去掉,拿丝瓜瓤子轻轻给他擦。有时我看我母亲或者警卫员给他擦身体,他伤疤太多,稍不小心就碰他伤疤上,太多了。 记者:那些伤疤是不是给他日常生活带来很多麻烦和痛苦?可我们从很多照片中看到的贺将军依然神采奕奕。
贺雷生:尽管他在外面谈笑风生,实际上一到刮风下雨,他就非常难受。我父亲头顶上全都是弹片,脑袋上和身上,这些弹片是不好取的,所以就留在身体里头了。一到天气不好,我父亲就浑身关节痛。这个时候只有我妈妈照顾他,每次到洗澡的时候,我妈妈给他去洗。洗完澡以后,因为关节疼,我妈妈把他背出来,背到床上。 记者:在外面您父亲给人的印象是健康、硬朗、乐观,那些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贺雷生:从外表看,他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但他身体已经不行了。在我的印象中,他的身体三天两头就有病,白天撑着出去,晚上回来没有安眠药就睡不着觉。他头痛,伤口疼,哮喘,空气不好,他就哮喘,天气热了喘,天气冷了也喘。那时没有空调,给安暖气他又不让安,还是后来才安上。给他安装暖气的东西,他送给医院,送给幼儿园,他不让安,最后实在没办法,每年取暖的时候,就生了个大炉子,他老在炉子旁边,炉子冒烟,他又是呛,咳嗽。后来他到北京开军委扩大会议,我妈说你们在家把暖气给安了。等他回来以后大发脾气,把管理局长骂了一顿。当时我还在场,他说:“你们这是搞什么?你这是害我,群众都没安,就给我一个人安。我得哮喘,治疗的费用很高,这都是一笔账。”就是安了暖气,他也不让烧,不到很冷,他不让点火。 他也常说,我要不当这个司令员,我能多活20年。因为他在成都,病特别多,肺气肿、高血压,他喘不上气,成都气压比较低。 记者:那为什么还要老待在成都呢,当时在部队像他这样高的位置,是不是每年都有机会去外地疗养?
贺雷生:我父亲是有这个条件的,在北京可以找一套房子,因为我父亲常常到北京开会。有时候开会到北京,一测量血压,还有身体的其他指标都比较好,就劝他在北京多住一些时间。他说我是成都军区司令,怎么在北京老住着呀!但一回到成都,他各项指标都不正常了。那时医疗条件比较差,又没有那么好的医疗设备,他到临死都不知道自己什么病。 我记得他跟我母亲商量过,说我不能在北京,贺龙让我在四川坚守这个岗位,我必须死也死在成都。 记者:正如您父亲说的一样,1960年7月1日他在成都去世。当时的情景您还记得吗?
贺雷生:当时他在床上吃饭,端了碗面条,一边吃饭一边跟后勤部长交代工作,房子的问题、战士疾苦的问题、部队建设的问题他都很关注。在布置工作当中,他就叫了一声:“啊——”手里那碗面就摔掉了,一下子就过去了。父亲去世的那天,正好是7月1号。后来人家说,你看贺炳炎,真是为党奋斗了一生,死都要在7月1号。 1960年7月1日,贺炳炎将军病逝。他的一生只有短短的47年,在开国上将中,他是第一个逝世的。
贺炳炎将军,从一个提浆糊桶的无名小卒成长为指挥千军万马的赫赫上将。他有着勇猛虎将的凛凛威风,又有着普通农民的朴实本色;他有着英雄的传奇色彩,又有着坎坷的峥嵘往事。我们只能从将军后代的记忆中寻觅这些斑驳的影像。当我们问起“您认为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他的女儿贺北生回答:“父亲是一个很严厉的人,但又是一个非常可亲的人。父亲还是一个非常简朴的人,他勤劳,而且热爱生活。接触过我父亲的人都跟我讲,你爸爸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人!”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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