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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巧晖]认同与重构:后疫情时代下民俗节日的传承与发展


    日常生活、节日庆典中的正式和非正式民俗叙事通过重构历史记忆的方式切入文化认同的实践逻辑,呈现为一种表层生活形态与深层文化意蕴相重合的独特审美表征。“不聚集”“减少出行”“就地过年”使得民俗节日发生了改变,“云拜年”“云聚会”成为主流的社会风尚。在后疫情时代,民俗节日重新塑造着连接自我—他人、地方—世界的多重关联网络,民俗节日的仪式时序及文化空间虽然发生了变化,但是人们依旧能够在文化的多样性和差异性中完成自我文化身份的认同与建构。
    在文化记忆与仪式演述中,作为文化表达和交流行为的民俗节日既是中华民族文化脉络的延续和发展,又推动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民俗节日作为文化传统是通过传承而自然延续的,其传承手段因传承群体、媒介等相异而各具特征。过往的生命体验在民俗节日中凝结为历史记忆,记忆又在不知不觉中融于民众生活实践,代代相传、润物无声。民俗节日的“地方性”使其具有芜杂、多元、流动的特征,在“变”与“不变”中面对民众生活世界纷繁复杂的样态。
    不同历史语境之下的民俗节日一直处于流动、多元的状态,在空间、价值、话语等多重向度的建构中,成为感性与理性相融合的文化实践。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产生的多种面向与需求,相应地催生形成了民俗节日的丰富样态。以20世纪30年代的边区春节为例,边区各级政府将春节作为“教育群众、鼓舞群众、团结抗日、密切军民关系、发展生产、提高人民文化素质的最佳时期,无不竭力以革命的文化思想为武器,加强抗战信念,开展宣传工作”。节日期间的年画、锣鼓、大戏、秧歌、高跷、旱船、舞狮等文化活动被积极地加以利用和改造,春节期间所贴年画的内容也从“麒麟送子”“加官进禄”“五子夺魁”等题材逐渐转变为“做军鞋”“学文化”“儿童劳军”“解放军攻城战”。时隔数十年的今天,年画中对神话等民间文学资源的演述、传承,关注的依旧是“民间性”与“人民性”意涵。如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杨柳青年画传承人将医务人员化身为神话传说中的哪吒,并将哪吒的勇敢坚强、不怕困难的精神与现实中医务工作者的英勇无畏的奉献精神相结合。年画中的哪吒憨态可掬,脚踩病毒,一手拿着乾坤圈,一手拿着注射器,红肚兜上还写着“万众一心”四个字,年画的造型、用色、取景、装饰诸方面,突破了“口头与书面”之间的距离与贴合的复杂性,赋予了民俗节日习俗以全新的社会功能。
    民俗节日中细腻活泼的情感表达形式、日常生活的别样情趣看似平常、琐碎,却在其传承发展中,凝结为独特的艺术灵感与文化智慧。《汉书·王吉传》所谓“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之说,即以“水土”“天气”“地形”“草木”等因素作为风俗判别的坐标。如江南水乡,鱼米丰盛,春节往往要凑足“鲢鱼”“鲶鱼”“鲫鱼”“青鱼”,取其谐音“连(鲢)年(鲶)吉(鲫)庆(青)”。而在江苏北部,藕被称为“路路通”,寓意一切顺利;荠菜叫“聚财”;黄豆芽叫“如意菜”,金针菜叫“真金筷”;黑木耳叫“乌金碗”。河北、山东、河南等地的“宿岁饭”“隔年陈”“隔年饭”的习俗,反映了人们对年年有余的期盼,对新一年五谷丰登、丰衣足食的美好祝愿。在后疫情时代,民俗节日的内涵、传承及传播除了对“地域性”“民族性”呈现的同时,更注重不同地域、不同群体之间的文化交流、交融。来自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人们相聚在一起欢度春节,他们在“自观和他观的交互作用”中,重塑生活地域之民俗,在凸显地方性的同时,放大某些经过选择的文化因素,使原本由血缘、地缘、业缘等建立起来的人际交往逐渐超越地域、城乡、阶层、职业的限制,在强化其身份认同的同时推动内部的文化认同与民俗传习,共享的文化记忆也成为同群体互动和新传统形成的驱动力。如:2021年,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联手本市食品类非遗保护单位共同打造了“上海老味道礼盒”,其中包括:万有全的家乡咸肉、老大同的香糟风肉、丁义兴的枫泾丁蹄、邵万生的泥螺皇、立丰的特级香肠、三林的碧色酱瓜、沈大成的血糯米八宝饭、乔家栅的上海酱鸭、老城隍庙的秋梨膏、龙华古寺的罗汉饼、杏花楼的鸡仔饼、闻万泰的宝塔菜、瀛泉的老上海酒酿等,深植于记忆中的故乡幻化为舌尖上的味道和掌心中的温度,无论身处何地,游子的愁绪都能够经由家乡的美食得以疏解,亦能在与家人、朋友的分享中建构对于家乡风土的想象,同时也让其他地域的人们对上海饮食习俗有了了解。在“公共性”与“地方性”的交叠中,民俗节日逐渐成为一种展现社会文化身份认同、价值观与意义的显性方式。
    在就地过年的政策下,春节期间网络平台热门话题的设置带来的高度关注和情感共享极大程度地带动受众对民俗节日的关注度和参与度,从而强化人们的文化认同、共同信念等精神意识。如“我在朝阳过大年”的线上视频征集活动和以“福满京城·春贺神州”为主题的北京·顺义张镇灶王文化节,采用非遗展示、线上
    拜年等方式彰显“家和睦爱传承”的中华新春文化。民俗节日的“多样性、复杂性与交融性”通过具体民俗仪式的实践,触及日常经验,从而“唤醒”民俗记忆,最终塑造出超越地域文化空间的“想象的共同体”。其中所蕴含的民众生活样态、情感表达方式及内在意义,对民俗节日中秩序感与时间感的强调以及人们的积极参与,共同构成了超越个体、村落、传统地域的“流动”的文化记忆。
    “传统是一种流动的精神力量,这种精神力量在流动过程中不断地发生变化,新旧的文化因素更替是持续的历史过程。”在后疫情时代,民俗节日突破了传统时空限制,传统的“时间观念和时间感觉”与现代社会秩序得以契合,现代民俗节庆的包容性进一步增强。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体现与载体,民俗节日承载着深厚的精神文化内涵,如尊重自然、顺应天时、崇宗敬祖、孝老敬亲、睦邻友群等,其中所蕴含的民众日常生活形态、情感表达方式及内在意蕴,使人们从中获得认同感;而且在文化认同演进中,民俗节日以其开放性、丰富性、多样性、绵延性融通多元文化空间,勾连起历史与现实、自我与世界的交流与交往;它在具体时空层面生成的多样、复杂、流动的文化记忆携带着共有、共识、共享的传统文化基因,通过具体的文化实践,在历史与现实、传承与超越的交织中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一定的生命经验和情感纽带。
    (毛巧晖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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