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现场】关于三星堆新出“鸟足曲身顶尊神像”的几点看法
http://www.newdu.com 2024/12/12 08:12:38 未知 韩鼎 参加讨论
据新华社报道:2022年6月16日,三星堆考古研究团队宣布将8号“祭祀坑”新发现的“顶尊蛇身铜人像”与1986年2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铜鸟脚人像残部”拼对成功,重新命名为“鸟足曲身顶尊神像”,两部分在“分离”3000年后终于合体。此次跨坑拼对的实现,推进了对三星堆坑间关系的认识,为三星堆文物的复原工作也提供了新思路。 “鸟足曲身顶尊神像”(图一)一经报道,在学界和公众中都产生了热烈的反响。适逢受邀浅谈对三星堆新出器物的看法,这里就以“鸟足曲身顶尊神像”为例,简单谈几点认识。 图一 鸟足曲身顶尊神像 图片来源:新华社:《三星堆鸟足曲身顶尊神像3000年后“合璧”》,新华网,2022年6月16日。(鲁海子 摄) “鸟足曲身顶尊神像”从下至上分别为:方形台座、有盖青铜罍、双手撑罍盖的曲腰倒立神像(足底上方有倒立双鸟)、觚形尊(由神像头部顶着)。下面从青铜容器和倒立神人两个方面展开讨论。 一、关于青铜容器 1.方座 三代常见的带方座青铜器是西周早期出现于宝鸡地区并引发广泛流行的方座簋(图二:1),有学者推测这一特殊“器+方座”形式的来源与晚商方形器流行、圈足增高和周初用方禁置物等因素有关(张懋镕《西周方座簋研究》)。而三星堆遗址属晚商时期,却已出现用方座放置青铜容器的情况,这对进一步探讨周初方座簋的来源有启示意义。 1.兽面纹方座簋 陕西宝鸡竹园沟M13出土 2.三星堆2号坑青铜罍(K2②:70)出土时内装玉器 图二 2.有盖铜罍 尊、罍是三星堆青铜器群中最具商文化特征的器物,但在殷墟二期后,中原地区的此类尊、罍传统已衰落,反而在南方地区颇为流行且具有较强共性,故有学者推测该时期南方可能存在一处向外输出尊、罍的青铜器铸造中心,三星堆的尊、罍便是沿长江溯江入蜀的(张昌平《论殷墟时期南方的尊和罍》)。 在中原地区,尊、罍皆为酒器,但从1号、2号坑出土的尊、罍内部遗物来看,在三星堆尊、罍多用于盛放玉器、海贝、象牙珠等(图二:2),可对比东周滇文化的贮贝器。又加之南方青铜器鲜见觚、爵等商代酒器,因此,三星堆的尊、罍很可能并非酒器,而是玉、贝贮存器。 1.铜圆罍(K2②:88) 2.铜圆罍盖(K2②:32) 3.盖钮(K2③:133) 4.铜喇叭座顶尊跪坐人像(K2③:48) 图三 “鸟足曲身顶尊神像”中神人双手撑于喇叭状罍盖之上,而中原地区的此类折肩圆罍却鲜有发现带器盖的。三星堆2号坑出土有圆罍、圆罍盖、盖钮(如图三:1-3)和有盖方罍,从这些单体青铜器可知三星堆的罍多是有盖的。不仅是罍,三星堆的部分尊可能也配有器盖,如2号坑出土的顶尊跪坐人像(K2③:48)(图三:4),该跪坐人像头顶圆尊,两手上举捧尊,尊口上也有一喇叭形盖(盖钮残断)。可以说,尊、罍的主体造型源自商文化,但三星堆对其功能(置酒→置玉、贝),结构(增加喇叭状器盖)都加以改造。 3.觚形尊 “鸟足曲身顶尊神像”的神人头顶着一觚形尊。尊体呈细长的直筒形,喇叭形敞口,高圈足外侈。该尊与三星堆多有出土的折肩敞口尊有较大差异,与中原地区的器腹较粗、敞口较大的觚形尊亦有不同。仅从造型来看甚至更接近中原地区作为饮酒器的觚,但考虑到其体量,定名为“觚形尊”是可行的。虽然三星堆未出土过单体觚形尊,但四川广汉西门外曾出土过一件商代晚期觚形尊(图四:1),证明当时该地区是存在此类器型的。 再看纹饰,该尊纹饰从上到下依次是:口沿下有乳钉纹一周、器颈有蕉叶纹一周、弦纹三周、器腹有饕餮纹一周、弦纹三周、圈足饰蕉叶纹(反向)一周。简析如下:尊口下部饰一周乳钉纹的情况为首见。该尊蕉叶纹从外向内分别为:细线纹-圈带纹-宽带纹-云雷纹-三角体兽形纹,整体上来看,这是对中原地区常见的蕉叶纹的模仿,其中各纹饰元素也都来自中原,但如此组合却仅见于三星堆。具体来看,差异表现在,中原地区的蕉叶纹:1.不以环带纹为界;2.顶部尖锐且到器顶(图四:2);3.不施于圈足;4.里面常见相对的侧体夔纹或其简化形式(图四:3),短三角纹中则常见蝉纹或其简化形式(图四:4)。又由于蕉叶纹中的三角体兽纹仅见蝉纹(图四:3左、4上),可推测该觚形尊蕉叶纹最中的应是变体蝉纹。 1.广汉出土商代觚形尊 2.山西灵石旌介出土 3.方罍(小屯M5:866) 觚(郭家庄M26:17) 4.觯(小屯M5:783) 鼎(小屯M5:775) 图四 二、关于倒立神人 1.神人头部 第一,头戴面具。从面部和颈部的交接处,可以判断该神人头戴面具。其所戴面具的类型为之前出土的两种面具的结合体,它有着纵目大面具(K2③:148)的眉、纵目、耳、鼻(图五:1绿色部分);铜兽面(K2③:217)的小眼角巨目框、耳上内勾纹(图五:2蓝色部分)。但獠牙不见于之前的任何面具。 1.青铜面具(K2③:148) 2.铜兽面(K2③:217) 图五 第二,獠牙。獠牙齿神面纹虽在之前的三星堆未有发现,但却是我国新石器时代若干考古学文化中都存在的一个主题(图六:1),上下獠牙表现的应是虎齿,以此表现人与虎的结合,获得虎的能力。商周的虎首人身主题也是这一观念的表现(图六:2)。 高庙白陶 红山文化玉雕神面 良渚文化早期玉琮 龙山玉圭 1.獠牙神面 虎首人身像(西北岗M1001:R001757) 虎首人身玉雕(长子口墓M1:367) 车饰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 2.虎首人身 图六 第三,分绺发型。除了“鸟足曲身顶尊神像”,新出土的神坛上的坐姿神像也有这一发型(图九:2)。该发型虽然少见,但在之前的三星堆人像中也有相近的情况,如1号坑跪坐人像(K1:293)(图七),发型分绺,从前往后梳,再向前卷,挽成高髻。此发型非常怪异,不知本来是否也顶有器物。 图七 1号坑跪坐人像(K1:293) 2.人身鸟爪 “鸟足曲身顶尊神像”最另类的一个特征是双足为鸟爪状,形成半人半鸟的形态。“半人半鸟”是商周半人半兽主题中的一个重要类型。“半鸟”部分一般是用鸟爪替代人的手臂(图八:1-2)或足部(图八:3-4),其意义应与上述“虎首人身”主题相近,代表了将鸟的特殊能力融入人体。 1.大禾人面方鼎 2.神人纹双鸟鼓 3.妇好墓玉人 4.芮国墓地玉人 图八 需要注意的是,倒立神像的手臂下端有一处残损(图九:1),对比新出土的同发型坐姿獠牙神像可知(图九:2),该处很可能缺损了一个弯钩形饰。笔者认为这一弯钩形饰表现的应是雄性雉类爪的“距”(雄鸡腿后趾样的突起部分)(图九:3),这在商代艺术中的鸟爪上颇为常见(图九:4),如大禾人面方鼎的鸟爪后的尖纹(图八:1),“距”的融入其实也是人身鸟爪的一种体现。 1.鸟足曲身顶尊神像局部 2.坐姿神像 3.雄鸡鸡爪 4.商代艺术中的鸟爪 图九 3.足下鸟纹 三星堆的鸟纹有多种类型,此神人足下的鸟纹有着巨大的钩状喙,大眼造型似逗号(后眼角带尖),头后有一撮羽纹(图十:1)。该鸟纹的完整形态可见2号坑出土的铜鸟(K2②:194-1)(图十:2)。相比于其他鸟纹,这种钩喙鸟的神性在三星堆应更受重视,因为这种鸟是青铜大神树上唯一的鸟类(图十:3)。至于神人足(爪)下的鸟为何没有爪子,笔者推测可能因为鸟爪已被融入于神人。 1.足下鸟纹 (K2③:327) 2.铜鸟(K2②:194-1) 3.神树(K2②:94) 图十 4.衣纹 由于报道图中上衣纹饰不够清晰全面,这里仅谈裙的纹饰(图十一:1)。这种纹饰与中原青铜瓿上常见的勾连云雷纹颇为相近(图十一:2、3),均是由宽带几何纹和其间填充的云雷纹构成,不同之处在于三星堆的宽带几何纹呈G形,中原地区的为勾连T形(图十一:4)。这种模仿,似乎表现了三星堆人对中原纹样的推崇。 1.裙纹 2.瓿(59武官M1:5) 3.瓿(小屯M188:2055) 4.瓿身纹饰(大司空M663:51) 图十一 5.姿态 神人呈曲腰倒立姿态,再加之撑罍顶尊的特点,使该造型很像后世的杂技表演。杂技和巫术的关系一直是杂技起源研究的重要方向,“杂技和魔术并非文明社会的产物,它由舞蹈及巫术仪式发展出来,早存在于原始民族之中”(汪宁生《云南沧源崖画的发现与研究》)。也许能完成常人之不能,正是巫觋具有非凡能力表现。 倒立姿态的人像在商代艺术中尚未发现,但在汉代的画像砖(石)和陶俑上却有不少例子。四川地区就曾发现若干表现倒立的汉代画像砖(图十二:1-2);另外洛阳苗南新村汉墓中出土的倒立俑,双手支撑于樽沿(图十二:3),与“鸟足曲身顶尊神像”颇为相像。三星堆的倒立神像一定程度上支持了巫术是杂技重要源头观点。 1.杂技画像砖 四川彭州太平乡出土 2.杂技画像砖 四川德阳黄许镇出土 3.彩绘倒立俑 洛阳苗南新村汉墓出土 图十二 三、整体认识 1.场景:巫觋献祭 倒立顶尊献祭:头顶觚形尊表现的应是献祭的场景,而非享用祭品。倒立的姿态是献祭者“非凡”能力的体现。 半人半兽:虎口、鸟爪是商代人兽主题的常见形式,笔者曾对商代的“人蛇”主题进行过探讨,认为“人蛇”主题“反映了巫觋操蛇作法的情形,表达了巫觋借助、占有蛇的能力来沟通祖先和神灵的意义……人蛇同化的形象可能暗示了巫觋对蛇穿越生死界限能力的占有。”(《早期“人蛇”主题研究》)而这一判断对于具有虎口、鸟爪的顶尊神人同样具有启示意义,即“半人半兽”形象象征表现了巫仪中巫觋为沟通人神,对虎、鸟“能力”(或象征性)的占有(虎口象征生死之途,鸟象征人神中介)。 2.核心礼器:尊、罍 虽然三星堆出土了大量的青铜面具、神树、神鸟、神兽、神人像等,但笔者认为核心礼器仍是源自商文化的尊、罍,通过神人顶尊、背罍(很可能原位于新出土的四方神坛中心位置)等形象,可发现人(即使佩戴着面具)很多时候依然要“服务”于尊、罍,相对于尊、罍仍处于从属地位。加之尊、罍中发现的大量玉器、海贝、象牙珠等珍贵的祭品,尊、罍的献祭价值进一步提升,可视作三星堆铜器群中最重要的核心礼器。 3.整体认识 笔者推测“鸟足曲身顶尊神像”反映的了巫仪的场景:巫觋头戴面具以体现超凡性;着云雷纹裙(表现对商文化纹饰的推崇);手撑罍盖(罍置于方座之上)身体曲腰倒立,表现了其非凡的能力;头顶觚形尊表现了献祭的情景;而并融入了虎、鸟的部分特征,表现了巫觋占有了虎、鸟的能力以沟通人神的状态。 注:这篇短文仅是基于现有报道的浅显看法,待发掘报告出版后会进一步完善观点。 (作者系河南大学考古文博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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