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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历史客观性(4)


    四、库恩科学理论的命运给予的启示
    可以为上述观点作为佐证的是库恩科学理论的遭遇。库恩是当代杰出的科学史专家,他的天才著作《科学革命的结构》(以下简称《结构》)不但“是要勾画出一种……从科学研究的历史记载本身浮现出来的科学观。”[18](P1)而且他还是闻名的科学哲学家,其科学史研究涉及认识论的基本问题,“所提出的科学观还对许多新的研究领域,包括历史领域和社会学领域,都可能有作用”。[18](序)由于库恩思想具有反潮流性质,这注定了它要经历一番坎坷与沉浮。库恩思想所经历的曲折过程,是20世纪人类思维观念变迁的典型案例,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哲学或观念是如何经历了从“形式大于内容”的时期后,又向“内容大于形式”时期回归的过程。
    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逻辑实证主义风靡一时,促成了哲学的分析与语言学转向。这一思潮所形成的分析哲学、语言哲学,占据了20世纪西方社会科学界的主流地位。它们将19世纪以研究内容为主的哲学改造为了以研究形式为主的哲学。“把哲学的主要任务看成是对语言意义的澄清,其方法是对概念(词语)意义进行逻辑分析。因此,哲学的任务是澄清意义。”[19](P97)在这一潮流中,1962年青年才俊库恩出版了《结构》一书,一石激起千层浪,对逻辑实证主义、分析哲学、语言哲学形成了巨大冲击。英国剑桥大学科学哲学高级讲师玛丽·海丝评价道:“无可争辩,库恩的著作是许久以来少有的天才尝试:第一次将历史的视野融入到哲学家们对科学的解释之中……库恩至少已经勾勒出了一种新的认识论规范。”[20](P83)“库恩把科学知识看成是历史的产物,用具体的案例研究代替逻辑分析以把握实践中的科学,并提出了一种进化的知识观,从而革了‘传统科学形象’的命。”[19](P243)
    库恩的思想及其遭遇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947年至1962年,为发现与创造时期,标志性成果是《哥白尼的革命》《科学革命的结构》。第二阶段从1963年至1981年,为论辩与退却时期,其表现是论文集《必要的张力》和著作《黑体理论和量子不连续性》。第三个阶段从1982年至1996年,为突围与迂回时期,代表作为论文、演讲集《“结构”以来的道路》。在这三个不同的阶段中,为时代精神所左右,库恩的思想经受了辉煌、低潮、再起的命运。以下关于库恩观点的材料,主要来自李创同睿智而富有激情的博士论文《论库恩沉浮:兼论悟与不可通约性》一书。
    在第一阶段,库恩在研究亚里士多德的力学思想时,发现它和近代伽利略的力学思想完全不同。如果用伽利略的思想去判断亚里士多德的思想,那么根本不可能做出合理的解读。但库恩意识到,亚里士多德的力学思想肯定不是一无是处的,那么,对其今天看来是错误的观念应如何做出合理的解释?经过深究,库恩获得的认知是:亚里士多德的力学思想是他的整个宇宙观及其哲学的组成部分,要想正确地理解它,必须将其放在亚里士多德的思想体系中进行理解,而要理解亚里士多德的思想体系,其前提是把握当时的时代背景与时代精神。对此思想上的收获,库恩后来曾专门解释过。他曾说,在进行科学史研究时,“尽管专门的科学资料是根本的,但它们几乎不能发生任何作用,除非它们被放置在某一历史的和哲学思维的框架之中。因为,只有在那一框架之中,它们才可能昭示出科学据以发展的真正方法、科学权威本质,以及科学赖以影响人类社会的种种方式”。[20](P308)于是,在1956年的《哥白尼的革命》一书中,库恩指出:“科学概念是思想。惟其如此,它们乃是思想史的研究对象。”[20](P308)
    把科学史作为思想史来研究,库恩提出了两对重要的范畴:其一是不可通约性与规范(范式);其二是科学革命与常规科学。在1962年出版的《结构》一书中,库恩大气磅礴地论述了它们。库恩认为,科学史中存在着这样的情景:早先出现的科学理论与后来出现的科学理论,在逻辑上没有一致性。用后来的理论去理解早先的理论,会发现早先的理论谬误百出,这就是不可通约性概念的含义。为了读懂早先的理论,必须在早先的理论所形成的理论框架中去理解它,而这个理论框架由信念、逻辑、方法、规则等等构成,其实就是特定的规范或范式。因此,理解历史上的科学观念,要求研究者必须经历“一次真正的意识转换”,即站在先人的立场上,用先人的观点看问题,这样才能看到历史上科学观念的合理之处。库恩进一步论述道,科学史上出现的科学观念或理论的变革,是由范式的转换造就的。当一种新的科学研究范式代替了原有的科学范式,科学革命就发生了。而科学革命发生后,科学家们会形成共同的研究志趣,共同的研究课题,追求共同的科学目标,这样的时期会持续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是常规科学时期。科学史的发展就是由科学革命与常规科学的交替转换而促成的。库恩指出:“从一次科学革命中浮现的常规科学传统,不仅仅是不可比较的,而且总是与革命之前的理论不可通约的。”他举例说,17世纪的科学家们拒绝了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才开始了全新意义上的力学研究。爱因斯坦理论之所以被接受,只能是在基于承认牛顿理论为错的前提上。库恩的理论意味着英美科学哲学历史学派的出场。
    《结构》出版后,一时间风起云涌,赞扬者有之,反对者亦大有其人。库恩的思想进入到第二阶段。反对者来自逻辑实证主义、分析哲学、语言哲学家。他们提出,科学研究的逻辑是先在的,具有一致性,因此科学的发现和理论是一以贯之的,不可能中断和突现。他们认为,库恩的理论是相对主义的和非理性的,要求库恩放弃不可通约性和范式概念。他们要求库恩对他提出的范畴进行语言学分析,并从逻辑上论证其观点。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氛中,库恩首先进行了反驳。他指出:“我对当前科学哲学主流传统主要的和最为坚持的批评之点在于:这一传统一直画地为牢般地只究句法问题,却将语意方面的问题弃而不顾。”[20](P114)还提出,对于他提出的观点应该做的事是,加强科学史研究,从科学史的发展中分辨其正误。如“从科学革命时期中区分出常规科学时期,需要严密而仔细的历史研究。然而可惜的是,科学史中几乎尚未有任何一个部分可以享此殊荣”。[20](P126)
    但逻辑实证主义者、分析哲学、语言哲学家们,一直从他们的学理立场对库恩展开批评。面对压力,库恩退却了。20世纪70年代与80年代前期库恩几乎放弃了“范式”概念的使用,转而用案例、理论等概念代替之,并一度转向用语言分析不可通约性。他还用语言分析方法,写出了一个科学史个案——《黑体理论和量子不连续性》,结果招致两方面的批评。和他同一阵线的人批评他退却了,而反对他思想的人说他转向得还不够。在进退失据之间,库恩曾颇有悔意地说:“倘若我现在重写《科学革命的结构》,我会更多地强调语言的变化,而减弱对常规和革命阶段的区分。”[20](P174)
    就在库恩失意已极之际,戏剧性的变化发生了。历经近80年,由于没有了持续的追随者,在解决重大社会问题面前无能为力,逻辑实证主义、分析哲学、语言哲学逐渐走向终结。随着1982年,美国科学史学会授予库恩美国科学史的最高荣誉——乔治·萨顿勋章之后,1988年,美国科学哲学协会推举库恩为协会主席。“这当然意味着英美科学哲学历史学派的历史性胜利。”[20](P191)美国科学哲学界重新评价库恩,不是因为库恩后期转向的语言分析研究有什么成就,因为库恩的那些研究并没有完成,也没有产生获得公认的成果。③所以美国科学哲学界重新看好库恩,应看作是对库恩在《结构》中所作出的创造性贡献的认可,即对不可通约性和范式的认可,对常规科学与科学革命的区分的认可,而这也就是对认识论的内容在认识中起决定作用的认可。
    从1982年起,库恩思想进入第三阶段,在新的形势下,库恩重新阐发早年他创立的科学认识论。在1986年的讲演《科学史中的多可能世界》中,库恩把不可通约性观念,用语义学的语言再次表达出来。库恩提出,不可通约性等于不可翻译性。不同文化或不同历史时期的专门辞典,是进入不同类型可能世界的通行证。认为历史上出现的两种科学理论,没有可以完全互译、理解的共同语言。“只有使用那本较为陈旧的专业辞典,他或她才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正在探究中的、过去科学文本中基本陈述的确定性。”[20](P182)用语义学来解释不可通约性的正确,这是库恩回应反对者的迂回战术的体现。继之,库恩以雄起的姿态,再次阐述了他早年的思想,从而捍卫了《结构》的科学性。在美国科学哲学协会的主席致辞中,他回顾了半个多世纪以来,他和其他科学哲学历史学派的同僚所走过的曲折道路时指出:“无论当时的时代精神是什么,是我们这些人,拉展出了一幅理智世界时代精神扣人心弦的应有画面。”“从那时以来的岁月里,我日益强烈地省悟到:不可通约性,必须是关于任何以历史的、发展的,或进化的观念看待科学知识的最基本理解因素。”[20](P192)晚年的库恩已不是以论战者的声音,而是以总结者的身份强调:“世界并不是什么被发明或被构造出来的事物……世界的实在性,在人们接受教育而社会化的过程中,早已在显示着它的根本重要性。”[20](P202)因此“人们所能影响或发明的,不是世界,而是这一世界在某些方面上的种种变化。除此而外,这世界一如以往”。[20](P203)库恩认为,在科学研究中,一个观察者的主观愿望和欲望,没有最初的观察价值,直到人们提出的科学假说不能与观察结果相符时,观察者才应负担起提供证据的职能。也就是只有这时,主观的价值判断系统才成为被研究的客体,进入研究的视野。
    库恩的成就是运用历史主义研究科学史所取得的。历史主义在19世纪曾辉煌过,兰克学派是其代表,但那时的历史研究主要以政治史为范围,文化史、思想史、经济史的研究仅有开端,科学史还谈不上。直到20世纪科学大发展后,特别是现代物理学代替了牛顿时代的物理学之后,科学的发展尤其引人注目,于是科学史的研究逐渐成为热点。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库恩的杰作诞生了。库恩研究科学史的方法与兰克的方法在本质上是一致的,都是“论从史出”。其实,李创同已正确指出,逻辑实证主义、分析哲学、语言哲学与库恩思想的分歧,正好证明了不可通约性的存在。这里需要再补充一句的是,它们之间的不可通约性,是梅尼克指出的启蒙运动以来,自然法体系与历史主义的对立在科学史研究上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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