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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自珍与常州学派

本文试图探讨龚自珍的今文经学思想及与常州学派的关系,以就教于学术界。
    一、六经皆史说与今文经学
    许多人对于龚自珍“六经皆史”说都作过各自的分析与解释,但却没有找出他之所以这样说的动机和原因,有人甚至从字面上去理解它,以为这是经古文学家的言论,从而造成了一些误解。我们知道,龚自珍非常重视历史学的作用,将它提高到无比崇高的地位,他说:“周之世官大者史。史之外无有语言焉,史之外无有文字焉,史之外无人伦品目焉。史存而周存,史亡而周亡。……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名;隳落人之枋,败人之纲纪,必先去其史;绝人之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夷人之祖宗,必先去其史。”[1]在他看来,古史的兴衰与周朝的存亡息息相关,龚自珍所说之史,主要包括六经与诸子等在内,他说:“夫六经者,周史之宗子也。《易》也者,卜筮之史也;《书》也者,记言之史也;《春秋》也者,记动之史也;《风》也者,史所采于士大夫也;《礼》也者,一代之律令,史职藏之故府,而时以诏王者也;小学也者,外史达之四方,瞽史谕之宾客之所为也。……故曰:五经者,周史之大宗也。……诸子也者,周史之小宗也。”[2]将六经(《乐经》早亡,故只剩五经)当作周史的大宗(根本),而以诸子作为周史的小宗(辅助)。他的这一思想是建立在“宾宾”基础之上。何谓“宾宾”?他曾这样解释道:“故夫宾也者,生乎本朝,仕夫本朝,上天有不专为其本朝而生是人者在也。……孔子述六经则本之史。史也,献也,逸民也,毕于周为宾也,异名而同实者也。”[3]这种解释,颇值得我们认真玩味。孔子述六经所凭借之史,对于周朝来说是“宾”,六经为“宾”,孔子亦为“宾”,由此可见孔子“不专为其本朝”而述六经。这不就意味着孔子为后世立法吗?自珍此论,表明了他对孔子的根本态度。
    既然孔子为后世立法,那么后世儒家混记传群书诸子等入六经,而出现“七经、九经、十经、十二经、十三经、十四经”之类的说法,在龚自珍看来就是“乱圣人之例,淆圣人之名实”,因为在他看来,记传群书诸子等皆为孔子之后学对于经文的解释与补充,这些内容对于理解经文自然有其积极意义,但他们本身并不是周朝之“史”,对于周朝来说也就不是“宾”,不能对后世起指导作用。故而自珍说:“仲尼未生,先有六经;仲尼既生,自明不作;仲尼曷尝率弟子使笔其言以自制一经哉?”[4]这句话的目的在于为六经正名,从而维护他的六经皆史说和“宾宾”论。对于龚自珍所说孔子不作一经之论,今文经学家皮锡瑞颇为不满,在其所著《经学历史》中引了龚氏此论后,接着评论道:“如龚氏言,不知何以解夫子之作《春秋》?是犹感于刘歆、杜预之说,不知孔子以前不得有经之义也。”[5]日人本田成之亦说,龚氏言“六经是存在于仲尼以前,这和普通的今文家异趣,乃是从史学家底立场言论”[6]。龚自珍与普通今文经学家对六经的看法,在表面上确实不同,他的思想明显受到其乡先辈章学诚(1738-1801)的影响。章学诚在其名著《文史通义》开篇就说:“六经皆史也。……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7]他认为六经是先王(周公)治理国家的政教典章,即史料,孔子只对这些史料加以整理,集大成者为周公而非孔子,但由于孔子在整理时有着自己的取舍书法标准,其中有了史义,故六经这种史,并非一般,其中有深意存焉。他也反对后世以传记等为经,而出现九经、十三经等的说法,主张经之有六,“损为五而不可,增为七而不能,所以为常道也”[8]。并欲“约经之指,而随时撰述以究大道也”[9]。即要求以六经作为后世撰述的指导思想。章学诚言六经皆史,目的在于通经致用,施之政事;而龚自珍的六经皆史之论,目的在于指出孔子为后世立法,故他欲以《春秋》决断万事[10],亦即通经致用,施之政事。有人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六经皆史,将它当作古文经学家的言论,对此,钱穆先生早在三十年代就指出:“章氏六经皆史之论,本主通经致用,施之政事,……经生窃其说治经,乃有公羊改制之论,龚定庵言之最可喜,而定庵为文,固时袭实斋之绪余者。公羊今文之说,其实与六经皆史之意相通流,……近人误会六经皆史之旨,遂谓流水帐簿尽是史料,呜呼!此岂章氏之旨哉!”[11]钱穆先生此论指出了龚自珍思想受到章学诚很大的影响,他们所主张的六经皆史说与公羊今文家主张变法改制思想相通,可见六经皆史说并非古文经学家的专利。
    二、龚自珍是常州公羊今文经学派健将
    对于龚自珍是否为今文经学家,是否属常州学派,学术界有不同看法。我认为龚自珍的思想基本属于公羊今文经学范畴,他是常州学派的重要人物。否定龚自珍为今文经学家的理由,主要是以为他“讥切时政最犀利的《明良论》、《乙丙之际著议》诸文,都写于二十八岁之前”[12]。不错,龚自珍向刘逢禄学习公羊今文之学是二十八岁,二文也确实写于二十八岁前,但这并不能说明龚自珍直到二十八岁才接触公羊学。我们从作者二十八岁以前所写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当时他已受到公羊学的影响,例如:“吾闻深于《春秋》者,其论史也,曰:书契以降,世有三等,三等之世,皆观其才;才之差,治世为一等,乱世为一等,衰世别为一等。”[13]治世、乱世、衰世的说法为公羊三世说。在另一篇文章中,他将历史分成“史氏之世”、“大臣之世”和“群史之世”[14],实际上也是公羊三世说。他又说:“汉臣采雅记古仪官书,造《周礼》,又颇增益《左氏传》”[15],对《周礼》和《左传》的态度与今文经学家的说法一致。而且,我们从龚自珍早期思想里要求变易、改革及经世致用等主张中,都可以看出他的思想与公羊今文学完全一致[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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