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钱南园传》,半部乾隆朝政治史
http://www.newdu.com 2024/11/26 03:11:03 中华文史网 李尚英 参加讨论
本文认为,朱桂昌教授所著《钱南园传》一书充实和丰富了乾隆朝政治史,作者在书中总结的经验给人启迪,有利于当前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 由云南出版社出版、历史学家朱桂昌教授撰著的《钱南园传》一书,是当代第一部研究清代政治家钱沣的著作。全书充实和丰富了乾隆朝政治史,叙事生动深刻,论证多有创见,启人智慧,富于哲理。于此谨录所读朱先生大著札记数则,稍加排比,联缀成文,略述笔者见解之一二。 钱南园首先是一位政治家 钱沣1740—1795,字东注,号南园,云南昆明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进士,四十六年考选江南道监察御史,四十八年迁太常寺少卿,又升任通政司副使,五十八年因受湖南巡抚、贪官浦霖诬陷而被降为户部主事,次年夏调至都察院,任湖广道监察御史,后又受命稽察军机处。正如朱先生所说:他“一生两任御史,也是极为罕见的”《钱南园传》第187页,以下引用本书时只注页数。事实证明,钱沣尽管不曾入阁拜相,手握政柄,但因有着彪炳的功业和光辉的事迹,受到乾隆帝的信任,堪称乾隆朝一位朝廷大员。 对于钱沣这样一个在乾隆时期政坛上起过重要作用的人物来说,以往学术界的研究是非常不够的。人们只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画家,而对其一生的事迹、尤其是政治方面的业绩,缺乏全面而翔实的记述。1928年,方树梅先生编印了一部《钱南园先生年谱》二卷,“记述了南园先生一生大节,给后人了解这一历史人物,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但该书有许多不够完备之处,甚或有一些错误。有鉴于此,朱先生经过多年的艰苦努力,发现和挖掘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史料,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对这些史料详加分析,慎密考证,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终于写成了这本《钱南园传》。 朱先生首先依据钱沣自撰的《钱氏族谱》一书,表列了钱氏一族的十三世系,对其中有案可稽的祖先的事迹及钱沣所处时代和所受教育,分别作了详细的叙述;指出:钱沣的家世“属于中下层劳动人民,但也有读书仕进的要求”第31页;钱沣的祖母和母亲希望他读书上进,长大后报效祖国。正是寒微的家境和“母爱的力量”培养了钱沣不攀显贵、不媚时俗的高贵品格,使“这一位后来声震朝野的伟人,这一颗熠熠生辉的巨星”,放射出他的“光芒”第37页。步入仕途后,钱沣守固安贫,不谋一己之私利,而是时刻关心民间疾苦,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造福桑梓如在昆明地区治理六河;在学政任内,钱沣训迪士子,夙夜匪懈,“勉为名臣循吏”第95页,取士一秉至公,始终不受礼品;在御史任内,钱沣牢记自己的职责,以文章报国,多次直接指斥被外国使臣称为“二皇帝”的权臣和珅,以及拥有实权而又贪赃枉法的督抚。朱先生饱醮浓墨,在全书中用相当大的篇幅着意刻画了钱沣与和珅等人斗争的情节,深刻指出,钱沣在当时朝野上下贪污网络盘根错节的情况下,以巨大的勇气和过人的才智,入木三分地揭露了奸佞之辈倾巧逐利、欺世盗名、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的罪行,使他们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惩处。当然,在极端专利主义中央集权的统治之下,钱沣在惩贪倡廉、整饬朝纲的能力和作用上十分有限,但毕竟起了一些作用。如他参与或直接揭发的甘肃、山东两件集团大贪污案的处理,在政治上就具有重要的意义。正如朱先生所指出的那样,它主要表现在对督抚等地方大吏,确实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一段时间内,贪风有所收敛,正气有所上扬。”第117页这样,一位“为书法之名声所掩”《前言》的政治家——钱沣,终于在历史上确立了自己的地位。朱先生的成果确实填补了钱沣研究的一块空白。 朱先生在《钱南园传》中,也充分肯定和赞扬了作为“著名的诗人、书法家和画家”第41页的钱沣,在诗文、书法、绘画方面的杰出成就。不过,朱先生的分析更进了一步。朱先生认为,钱沣的诗、书法和画充分表达了一个正直政治家的忧国忧民思想。例如,钱沣在一位画家为己所作的一幅画上题名《守株图》,就表达了要世人“务去驰逐希利之想”第49页。再如,钱沣的许多诗都表达了他淡泊无求、宁静致远的心境,反映了他思慕家乡、为民造福在实践中确实做到了的情感,这和那些口称“爱民”而实际动辄盘剥、镇压百姓的帝王和官吏真有天壤之别。 不识钱南园即无以识乾隆朝政治史 以往,史学界认为,有清一代由于统治阶级实行极端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统治,因而未能出现如明代海瑞那样的直言敢谏、奋力整饬朝纲之士。现在,我们终于在钱南园传》中找到了清代的“海瑞”——钱沣。 朱先生指出,乾隆时代处于一个历史转折的关头,是一个充满深刻矛盾的时代。这深刻的社会矛盾,召唤着与它相适应的历史人物。于是,在统治阶层中,清流与浊流这两种人物便应运而生了第33页。这一看法颇有见地,又完全符合历史实际。 乾隆中叶以后,历史上著名的“康乾盛世”达到了巅峰状态,商品经济迅速发展,社会财富不断增长和积累。然而,整个统治集团和地主阶级志得意满,不可一世,以致骄奢淫逸、贪婪残暴的阶级本性恶性发展。作为清朝鼎盛时代的最高统治者的乾隆帝,不是着力解决社会的主要问题,而是长于安乐,习于骄奢,游山水成性,嗜园林成癖,又纵恣声色,铺张无度。著名的乾隆六次南巡和乾隆大兴土木,建造宫殿、园林等,都是十分突出的例证。乾隆和皇室无休止的奢华,均靠乾隆宠臣、任军机大臣长达24年之久的和珅为之聚敛资财。著名史学专家邓之诚先生曾指出,乾隆帝的军旅之费、土木游观,悉索之于和珅,和珅索之于督抚,督抚索之于州县,州县官吏又索之于广大劳动人民。乾隆四十七年国泰贪赃受贿案就是一个有说服力的例证. 山东巡抚国泰素为和珅所亲信。为了巴结和珅,他“任意婪索各属员,盈千累万”。各州臣官吏为了巴结国泰,也想尽办法行贿,其中历城县知县郭德平挪移库藏,致使该县一个县即“亏平银四万两”[1]。由此可见,在和珅的纵容和庇护下,朝野内外贪污聚敛、营私舞弊之风颇为盛行和弥漫。文官贪赃、武官克饷,几乎是无官不贪,无吏不暴。这种形势如任其漫延而不得整治,大清帝国的衰落将有一泻千里之势。然而,身在宦海、耳闻目睹官场中诸种弊情的言官却不敢弹劾贪赃枉法者。他们接受了乾隆中期御史罗暹春等人因弹劾大臣而获咎的教训,“皆缄默无言,转相戒诲”。钱沣对此深恶痛绝。他说:“国家设立谏官,原欲拾遗补阙,今诸臣皆素餐尸位,致使豺狼遍野而上不知,安用谏官为哉?!”[2]这表明,钱沣要以自己的忠君报国、仁民爱物之心,与外表峨冠博带、道貌岸然而实则贪婪成性、把满足一己之欲壑奉为天经地义的“浊流”人物作拼死的斗争了。因此,钱沣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清流”的代表人物。 “乾隆季年,诸贪吏首王亶望。”[3]王亶望案是钱沣“第一次在政治上展现其才智”第109页的舞台。甘肃地瘠民贫,仓储不足。布政使王亶望怂恿陕甘总督勒尔锦奏请开捐,获得乾隆批准。随后他又与勒尔锦通同作弊,实行“折色包捐”,即将应捐粮食改折银两,名义上是地方政府统一用银购粮,实则是“分肥入橐之计”[4]。乾隆四十六年,此骗局被揭露,乾隆帝十分震怒,赐令勒尔锦自尽,王室望处斩,与此案有关连的百余名官吏分别受到绞、斩和免死充军处分。当年末,乾隆帝余怒未消,严厉责问屡署总督印务的毕沅,但又怕事态扩大,局面不好收拾,决定大事化小,将毕沅含混罚银了事。事情至此本该完结,不料钱沣对毕沅所受处分不服气,于是挺身而出,上疏严斥毕沅“惟瞻徇前政,畏避怨嫌,明知积弊已深,不能抉之自我,宁且隐忍以负朝廷,实非大臣居心之道”第105页。实际上,钱沣此疏可谓一箭双雕,既射中了毕沅,而更重要的是给乾隆帝敲响“积弊已深”的警钟。希望他能以此为契机,采取果断措施,整饬吏治,否则帝国大厦将难以支撑。这真是一名为国忠心耿耿的朝廷大员!无奈乾隆就事论事,并继续息事宁人,仅予毕沅停廉俸和降为三品顶带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处分。尽管这样,钱沣首次弹劾朝廷重臣的意义依然不可低估,正如朱先生所说:这表达了钱沣“多年胸怀报国之志”,其“直声却从此而起”,同时此案的胜诉“却使言官之气势为之一振”第107页,对后人也是一种极大的激励。 之后,钱沣又于乾隆四十七年四月上疏参奏营私舞弊、秽声四播的山东巡抚国泰和布政使于易简,五十九年十一月更上疏直斥和珅,同时又为弹劾和珅作着精心准备,表达了继续为民除害和干一番惊天动地事业的决心。 国泰贪纵营私、于易简纵情攫贿的劣迹,在山东省内早已议论纷纷,但该省两任按察使叶佩荪、梁肯堂均“缄默不举”[5],听之任之。乾隆虽也有所察觉,但无实证,一时无从整治。在此种情况下,钱沣颇知弹劾的后果,“事如不成,必遭报复,将获严谴”第111页。但是,御史的责任心促使他义无反顾地仗义直言,并作好了受严谴戍边的准备。此案在乾隆帝的直接过问和排除了权相和珅的干扰破坏后,查明山东全省亏缺达200万两银,国泰、于易简等贪污数字之大,实与王亶望等不相上下。乾隆得知案件原尾,恼怒不已,可一想到统治阶级的利益所在,不欲再兴大狱,只赐令国泰、于易简狱中自尽,匆结此案。 由于连劾毕沅、国泰两员大吏,并均获成功,钱沣一年之内连升三级:自御史升通政使、司参议,又晋为太常寺少卿,再转为通政使司副使,成为朝廷九卿六部加都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之一员,参与国家大政的讨论。这说明他受到了乾隆的信任和重用。但与此同时,钱沣自然也受到了奸佞之辈的忌恨,只不过暂时未找到攻击的借口罢了。 乾隆五十年七月,“浊流”派人物浦霖任湖南巡抚。他上任伊始,就不顾民间疾苦,企图借为己庆寿之名以自肥,理所当然地受到了钱沣的斥责。钱沣命人赠以烛、藕,此作法“当有寓意。烛尚其直,而藕喻其节,烛与藕,‘直节’二字而已。”第144页浦霖被迫取消庆寿之典,失去一次贪赃之机,内心之怒怨可想而知。四年后,浦霖趁钱沣回籍奔母丧之机,利用湖南生员杨德钟匿丧冒考一事,对钱沣栽赃陷害,而乾隆未加详察就降旨斥责钱沣“玩愒”,将其连降四级,任以部属主事。 乾隆五十八年十月,钱沣回京任职。乾隆“大约又忆起当年钱沣的刚正敢言”,“一日未到官”,便将钱沣擢升一级。次年,又将他调迁至都察院,任湖广道监察御史,不久又亲自召见“训谕谆至”,“说明乾隆帝一定有所表示,希望他重新振作,仍然作一个敢言之士,对整饬朝政,扫除奸邪,起到应有的作用。”第187—188页 从朱先生上面详尽的叙述和精到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钱沣政治生涯的起落,确实反映了乾隆治国的矛盾心情:一方面,他早就认识到,对于贪官“多留一日则民多受一日之残,国多受一日之蠹”[6],需要钱沣这样的御史助清廷惩治贪吏;另一方面,他又出于满族贵族忌恨汉人的心理,认为满族大吏受汉人御史参劾而丢官,有碍清朝统治的阶级基础。乾隆四十八年正月,乾隆在一道谕旨中说:“汉人科甲官官相护,牢不可破。设使国泰系科甲汉人,想钱沣亦未必即行参奏也。”[7]就充分反映了这一点。而更为重要的,恐怕只有乾隆本人心里最清楚:离开各地的贡献,包括自己承认的“劳民伤财,作无益害有益”[8]的南巡等一系列穷奢极欲举动,所需要的巨额经费是无法筹措的,因此一味穷究贪官,势必会牵连宠臣和珅乃至自己。这又是乾隆不希望御史有更多举动、尤其不需要更多的像钱沣这样的御史,也是他不加强御史建设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乾隆五十九年十一月,钱沣在上乾隆《请复军机旧规疏》中,“触及到当时朝廷大政的核心问题”,是“向大权奸和珅射出一支利箭”第192页。该疏指出,清廷弊端丛生,和珅不能辞其咎。乾隆虽然千方百计偏袒和珅,但显然为钱沣的耿耿忠心所感动,命其稽察军机处。随之,钱沣在接触了更多的统治核心事务、了解了更多的事实后,开始草疏和珅罪证20余款。此稿由于在钱沣次年病逝后被人“窃而火之”,内容今已不可考,但从嘉庆亲政后加给和珅的20大罪状看来,两者显然有联系。由此看来,像钱沣这样不顾个人安危的斗士,虽然人数少,且在实践中杯水车薪,回天无力,但是却使乾隆朝政治斗争中的两派阵线分明,争斗内容翔实具体,有血有肉。正是从这种意义上说,一本《钱南园传》,半部乾隆朝政治史。 继承和发扬中国的优秀史学传统,承担起史家的社会责任 中国的优秀史学传统之一,就是治史以尊重史实为主。如果史实不清,真相不明,那么历史研究就无从谈起。朱先生以其深厚的学术功底、严谨扎实的治学态度,在充分吸取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原有和新发现的原始资料进行精湛考证,所作注释准确详明,因而全书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例如,通过朱先生所描述的钱沣崇高的品格、光辉的事迹,我们才认识到钱沣首先应是一位政治家,在清代乾隆时期的政坛起过重要的、不可磨灭的作用。又如,朱先生对《钱氏族谱》的三个版本徐本、金本和严本及其编撰的年代,进行了精详的分析,指出方树梅先生把“族谱撰修的时间定在钱沣母已故父尚存的那一年即乾隆五十五年,实则有误”,认为《钱氏族谱》的“修成必是在乾隆五十六年至五十八年之间;即公元l791年至1793年”第8页。 中国的另一个优秀史学传统,就是史家写史不忘史责,注意褒善贬恶。朱先生在全书中褒善贬恶的事例,可以说俯拾皆是。例如,他在记述钱沣六世祖钱宏道时指出:“宏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生员,却敢与永历政权中的奸佞马吉祥这样的人作对,可见是一个颇具勇气的人”,而钱沣在其家谱中“如实地记录了先人忠于前朝的历史”,更说明钱沣“又是一个实事求是,不媚时俗的人”第11页。而最为精采的,当属朱先生在钱沣灵车与即将伏法的贪吏浦霖囚车“偶然相遇”后所作的下述评论:钱沣与浦霖,从开始共事到最后灵舆与囚车相遇前后整十年,两人在“历史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声名,一个是清廉刚正,一个却是贪婪卑鄙。历史终究是公正的。”第202页 中国的再一个优秀史学传统,就是贯彻“以史为鉴”、“以人为鉴”的治史宗旨。《钱南园传》结束语充分体现了这一点,朱先生写道: 1995年将迎来南园逝世二百周年,当此之际,势将形成一次大规模的纪念活动。 纪念南园,发扬他那种清廉刚正之气,扫除腐败贪婪陋习,必将有利于社会之发展。 纪念南园,学习他那无私无畏精神。为人立于世间,应该像他那样始终表里如一,严于律己,这对造就一代新人,必将大有促进作用。 纪念南园,表彰他热爱家乡、服务桑梓的热忱,这对唤起更多有志之士,投身于建设家乡、开发云南的美好事业之中,必将成为一种可贵的鼓舞力量。 纪念南园,研究他的诗文书画,研究他给我们留下的这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从中汲取有益的成分,这对发扬我们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树立民族自强的信心,也是极为必要的。第228—229页 朱桂昌教授是我60年代初在北京大学历史系读书时的老师,后调入云南民族学院任教。1966年底,我和同窗关晶秋先生随我们的老师许大龄教授去昆明,承蒙朱先生热情款待,并 畅谈半宿,其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此后30余年间,我和朱先生很少书信往来,但朱先生对我学业上的进步却十分关心。去年,他将新出版的《钱南园传》托好友陈祖武教授转送给我。拜读之后,收益良多。于是,我的老师何龄修教授和陈先生命我为该书写一“书评”。自知学识浅薄,无力承担此任,但又不敢违背师友之命,只得写了上面一些话,权当一篇读后感。还应述及的是,在我写此文前,我们尊敬的老师许大龄教授不幸于去年12月15日辞世。许先生在数十年的教学生涯中,堪称“传道,受业,解惑”的楷模。如今忆及他生前的谆谆教诲和“甘当人梯”、奖掖后进的崇高品德,我们许先生是何、朱二教授和我的老师,是陈教授敬仰的师长都不禁潸然泪下。谨藉写此文之际表达我们对老师的深切悼念之情,并略抒数十年景仰之悃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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