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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奎]中国古代小说中的时令节日及其叙事意义(2)


    二、“时令”叙事的人情意蕴
    在传统文化中,春夏秋冬不仅是自然时序新陈代谢的标志,而且还是生命机体、世态人情翻云覆雨的映像。我们可从中国古典哲学里找到许多有关“时节”关合人情的答案。董仲舒《春秋繁露》多次论及“四时”的情感意蕴,如《王道通三》说:“夫喜怒哀乐之发与清暖寒暑,共实一贯也。喜气为暖而当春,怒气为清而当秋,乐气为太阳而当夏,哀气为太阴而当冬。喜气取诸春,乐气取诸夏,怒气取诸秋,哀气取诸冬,四气之心也。”天有春、夏、秋、冬之“四时”,人则有喜、怒、哀、乐之“四气”,二者互相感应,互相解释。可以说,作为独特的文化心理,暖热寒冷等“四时感”已渗透到中国人的血脉中,关涉着他们日常生活的喜怒哀乐乃至悲欢离合命运。而中国文化中的“伤春”与“悲秋”节律更是影响着人们的社会生活,中国古代小说创作常常取意于这些观念。
    在古代小说的“四时”叙事中,各个时节的运用并不均衡,人们更多用来发题的是“春”与“秋”。春华秋实,由盛而衰,由落花落叶引起的伤春悲秋,古代小说形成了自然时间中的悲剧意识。《三言》、《二拍》中写男女情事往往以春天为背景。如《喻世明言》中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叙述王三巧红杏出墙是因为春日椿树发芽时节顾盼丈夫归来,不期因误人而遭人谋算;他如《闲云庵阮三偿冤债》、《张舜美灯宵得丽女》也于春日生艳情。《警世通言》中的《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叙述“时值春末夏初,金明池游人赏玩作乐”,男女主人公一见钟情;另外,《崔待诏生死冤家》用“咏春诗词”作入话,《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写清明节祭扫时青年男女因遇雨而风雨同舟,《宿香亭张浩遇莺莺》、《金明池吴清逢爱爱》、《王娇莺百年长恨》也都把春情的萌发与春花的绽放相连。《醒世恒言》中的《卖油郎独占花魁》、《赫大卿遗恨鸳鸯绦》同样将男女之情置于春日光景。《初刻拍案惊奇》中的《酒卜酒赵尼媪迷花机中机贾秀才报怨》的入话把狄夫人遭人算计置于“于时西池春游,都城士女欢集,王侯大家,油车帘幕,络绎不绝”的背景下展开叙述。《宣徽院什女秋千会清安寺夫妇笑啼缘》叙述的自然是春天的浪漫故事;《二刻拍案惊奇》中的《同窗友认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叙述的是发生在春天的男女才子风流。秋天肃杀凄凉,古代小说写人物之死常常置于秋季。《三国演义》第一百零四回写诸葛亮之死,渲染了“秋风吹面,彻骨生寒”的凄凄惨惨戚戚,虽拘于孔明于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薨于五丈原的历史记载,但若非妙笔点染,也不会形成“秋风五丈原”那样让人刻骨铭心的名段。《红楼梦》第十三回写秦可卿死于秋季,除计算时日外,有宝玉当晚要到宁府探丧,贾母叮嘱“夜里风大”。虽然其丧事办得“恣意奢华”,但秦氏死前给凤姐的托梦之话,饱含“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同样笼上秋气萧瑟的悲凉之雾。随之,在作者的巧意安排下,尤三姐、晴雯、黛玉等值得感伤的人物更是先后死于秋季。在古代小说叙述中,无论是伤春,还是悲秋,其实都是对时间流逝的敏感,对生命的隐忧。
    当然,古代小说有关“四时”之景的叙述尚存在难易不一、效果不同的问题。晚清解韬在《小说话》中说:
    四时之景,冬景最易写,秋景次之,春则易写而难工,最难者为夏景。《红楼》一书,四景皆备,且各时复分初、盛、末三节,无不逼肖,举不胜举,细心者一鉴即得之。兹略举数回,余可三反也。《柳叶渚边嗔莺叱燕》,写出春光之明媚;龄官画蔷,晴雯撕扇,写夏日之静寂;《风雨夕闷制风雨词》、《凹晶馆联诗悲寂寞》,写秋夜凄凉;《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写冬景之奇丽。除此书而外,写冬景之佳者,《水浒传·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鬼山狠侠传》之白人失牛,《旅行述异》之罢猎饮至,皆可喜。[5]622
    《红楼梦》的作者能够知难而上,对“最难”写的夏景多有人情化、生理化的叙述。如“宝玉挨打”是夏日里突发的一件大事。由此,我们可以感受到,贾政盛怒地板打宝玉之原因虽然很多,但也与燥热的天气容易激发人的脾气有关,而宝玉的棍棒伤情也合于夏季天气。对“最易写”而难出特色的“冬景”,《红楼梦》也能妙手天成,如第四十一回“栊翆奄茶品梅花雪,怡红院劫遇母蝗虫”。又如,第四十五回蘅芜院的一个婆子告诉黛玉园中值夜赌钱,“一关了园门,就该上场了”,庚辰本有脂砚一条长批:“几句闲话,将潭潭大宅夜间所有之事描写一尽。虽偌大一园,且值秋冬之夜,岂不寥落哉?今用老妪数语,更写得每夜深人定之后,各处灯光灿烂,人烟簇集,柳陌之上,花巷之中,或提灯同酒,或寒月烹茶者,竟仍有络绎人迹不绝,不但不见寥落,且觉更甚于日间繁华矣。此是大宅妙景,不可不写出。又伏下后文,且又趁(衬)出后文之冷落。此闲话中写出,正是不写之写也。”当然,《红楼梦》对“夏”与“冬”之叙写尽管非常独到,但从所叙名段的量来看,写“春”与“秋”毕竟还是居多。如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写在一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宝玉情不自禁,第一次向黛玉表白爱情。当时宝黛沁芳桥共读《西厢》,黛玉被一段“原来婉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牡丹亭》艳曲吸引,心中记起《西厢记》“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的句子,“不觉心动神痴,眼中落泪”,眼前明媚如许的春色,扣动愁绪难排的芳心,可以说,大观园的春天催生了宝黛觉醒的青春爱情;第二十七回写黛玉葬花及其《葬花词》,把埋葬飘零的落花与埋葬红颜薄命的青春勾连在一起:“展开书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不过,此时黛玉尽管伤心,但毕竟还属于青春的烦恼。后来小说写林黛玉病卧潇湘馆,秋夜听雨声淅沥,灯下翻看《乐府杂稿》,见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此时黛玉已到了生命的秋季,悲悲戚戚。《红楼梦》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出现了悲秋的绝唱。黛玉歪在床上,日未落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黛玉在灯下拿了一本《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不觉心有所感,不禁发于章句,写成《秋窗风雨夕》:“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对此,脂批曰:“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
    值得重视的是,古代小说有关季节性人情冷暖的叙写常常不仅局限于表象,而且还往往升华到哲理性的审美层次。张竹坡慧眼看到了《金瓶梅》叙事的秘诀,即将世情冷暖、人物命运与季节变换同步展开,或有意以季节来烘托人物心情。作为一种隐喻,这种世态炎凉直接来自人们对“四季”的感受。不独《金瓶梅》巧于用此笔法,《红楼梦》等小说也给我们提供了这方面的写作经验。姚燮《读红楼梦纲领》指出:“此书全部时令以炎夏永昼,士隐闲坐起,以贾政雪天遇宝玉止,始于热,终于冷,天时人事,默然相吻合,作者之微意也。”[5]170对此,前人多有论及,此不一一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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