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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晓娟]论口传文学的精神生态与审美语境


    内容提要:口传文学是“与生命相依的文学”。在文学审美意义上对于口传文学的研究,要突破在神话记忆和原始思维层面的论析,发掘其在进入书面文学过程中所遗失和剥离的成分,构建现代研究体系,促使这一传统自然延续。气韵兼备的口头文学,是富于动态和生命气息的文学形式,不仅仅是田野的采集或类型的分判,也不等同于民间文化和民俗学。那种将书面文学和口传文学二元对立的审美分析是应该被摒弃的批评姿态。
    关键词:口传文学;精神生态;审美语境
    

    浩如烟海的口传文学在岁月的长河中,有的如清风掠过,在流转中遗落、消失;有的只留下花开的声音和飘散的花瓣,在空气中散发着它们的气味;更多的是犹如一条条奔流不息的河流,汇聚成浩瀚的大海。在这宽广无边的海洋中,不同的生命气象,竞相开放。尤其是那些诞生在草原上、高山中、田野里、小河边的口传文学,如藏族的《格萨尔王传》、蒙古族的《江格尔》和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等等,质朴纯真,经过岁月的锤炼,在一代代人的讲述中破茧成蝶,在生生不息的传承中,滋养着一个又一个时代的心灵。记忆,就这样在口耳相传中走出了时间。
    目前,学术界关于口传文学的概念有着较为宽泛的理解。一般而言,口传文学指的是广大民众集体创作、口头承传的文学作品。“口头文学是指民间文学中纯粹口头讲述、吟诵的口传文学或口头创作。口头文学与口头语言密切相关,是口语语言的艺术。从形式上看这类口头文学就有散说(叙事)体和韵说(抒情、叙事或抒情叙事相间)体。从体裁上看,散说体有神话、传说、故事、笑话等;韵说体有古歌、山歌、情歌、生活歌、长诗、儿歌等;散韵相间体则有谜语、谚语等。”①
    口传文学是集体智慧和个人生命体验的结晶,以口耳相传的方式代际传承,是一种活的传统,一种与生活情景同在、与生命相依的动态的文学。口传文学是充满生命气息和自然气息的文学,口传文学的文本、传承人和民间机制是构成口传文学生态语境的重要部分。在文学审美意义上对于口传文学的研究,要突破在神话记忆和原始思维层面的论析,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发掘口传文学在进入书面文学过程中所遗失和剥离的丰富成分,建构与之相关的现代研究体系,从而,促使这一文学传统能够自然地承续。
    口传文学的本源性与精神自律
    口传文学无形又无处不在,在每个人或深或浅的记忆中,都会留存着长辈代代口传的“古经”或“故事”,这些故事或多或少地会在成长的过程中自我内化为精神的自律。口传文学是一种传统精神、人生教育的方式,是富有道德感的生活内容和感情历史,也是族群记忆的代代相传。正如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佤族史诗《司岗里》中所说的:“如果你不知道司岗的葫芦,你就不是真正的阿佤”。同样,在苗族古歌中具有重要价值的苗族理辞“不仅仅具有‘法’的性质功能,它还是苗族宝贵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部了解和认识苗族的社会性质、社会结构、社会关系、文化特征、历史渊源、迁徙历史、伦理道德、行为规范、哲学思想、原始宗教、世界观、价值观的珍贵文献,堪称一部苗族社会历史文化的百科全书,是文化人类学研究极其重要的第一手资料”②。
    口传文学是具有灵性价值的文学,凝结着民间的情感、精神和生命,具有深邃旷远的哲理。在一定意义上,口传文学的形成过程,就是人的情感意识和道德思想不断完善的过程。口传文学用语言营构的文化空间,在精神层面形成的辐射力和穿透力,是文学的本源性所在。在民间社会,留存在口传文学中的行为规范,是每个民族社会为每一个成员制定的一套行为模式。在某种层面上,那些具有代表性的口传文学在世代相传的过程中形成了本民族的精神寄托和具有内在约束力的族群文化现象。
    很长一段时间,口传文学作为文学创作不断远离文人书家的视野,渐行渐远。而如今,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研究热潮的兴起,口传文学在当代意义中又一次回归。因着对“民间意义”的亲和与疏离,口传文学也面临着理性的学术方式的分层与价值纷争。尽管被置身于复杂的社会文化力量之外,口传文学的本源性价值依然被不少作家视为当下文学发展可依赖的根基和一种创作思想的延伸。
    经典的口传文学是本民族精神的参照体。藏族作家阿来看到了口传文学在本民族创造和引领中的独特魅力,他对口传文学保有敏感、尊重和深刻的领悟:“当作品一出来,再去回望思想源头时,总会有意无意地用书面文学去梳理,而把民间文学和口传文学剔除开去;而实际上,民间和口传的文学对这些作家的创作往往起着暗示作用”③。无疑,藏族的口传文学对于阿来的心灵和自我认识产生了震撼也带来了创作的灵感,成为其深入骨髓的精神气质和信仰资源,是一种对高洁、纯真的向往,一种精神源泉。可以说,口传文学是阿来文学情感的颐养和精神的自律,他一再用创作表达了对本民族文化的深深敬意。
    口传文学的本源性和不可替代性就是一种精神魅力,尤其是伴随着一个民族历史演进与发展的神话、史诗,更是民族文化精神的集中体现。口传文学的浩瀚涵养着作家,浸润着作家的心灵。当代文学创作在焦虑与焦躁的辗转中,不少作家在口传文学的自在与自觉中寻找突围。借鉴口传文学的生机与活力,更重要的是在生生不息的民间传统中探求符合当下的文化精神资源和精神超越性。
    民间社会有着相对独立的运转系统,民间的生态机制衍生了口传文学关于自然的原初经验,口传文学的文本向着所有的生命敞开,丰富的精神内容渗透在生产、生活的每一个环节。口传文学的本源性是身心发展的自然形态,是精神的起源和道德的认知。“路途遥遥,山重水复。苗族的先人们就是这样唱着歌,从远远的西陲走来的。在湘西,在黔东,在川、桂、滇等地,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子孙,他们的谷种,他们的爱情,他们关于生和死的歌唱。每当月朗星疏之时,苗山里就会飘出清冽、尖利、高亢的歌声,牵动着满山木叶颤抖,牵动着山洞溪月碎碎的波动。这个时候,你仰望星空,也许会突然感觉到,我们的地球在这个空间漆黑的宇宙间孤独长旅,他必定要发出这种声音的。”④ 在这段话当中,韩少功体悟了口传文学在精神气质与审美层面追求所带来的文学的内在超越与神采风骨,他的创作在主体精神与审美意识方面自然走向自觉,以广博的民间文化地基为依托,形成当代文学一个重要的来源与维度,推动着文学追求新的境界与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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