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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乃强]《藏三国》的初步介绍


    (一) 何谓“藏三国”
    藏族僧民。以至任何使用藏文,或信奉喇嘛教之民族,脑海中都莫不有唯一超胜的英雄——格萨尔。他是西康古国名“林”的王族,故又通称为“林格萨”。记载林格萨事迹之书,汉人叫作藏三国。藏语曰格萨郎特。译为格萨传,或译为格萨诗史,因其全部多用诗歌叙述,有似我国之宣卷弹词也。
    余于民国十七年入康考察时,即沃闻藏三国为蕃人家絃户诵之书。渴欲知其内容,是否即三国演义之译本?抑是摩拟三国故事之作?当时通译人材缺乏,莫能告其究竟。在炉霍格聪活佛私寺中,见此故事壁画一巨幅,楼窗内有男妇相逼,一红脸武士导人援梯而上,似欲争之。通事依格聪活佛指,孰为藏曹操,孰为藏关公。谓关公之妻为曹操所夺,关公往夺回也。此其事与古今本三国演义皆不合,故知其书非译三国故事。
    最近入康考察,由多种因缘,获悉此书内容,乃知其与三国故事,毫无关系。顾人必呼之为藏三国者,亦自有故。
    一、此书在藏族社会中,脍炙人口,任何人皆能道其一二,有似三国演义在汉族社会中之成为普遍读物。汉人闲话,必指奸人为曹操,鲁莽人为张飞。故俗谓闲谈为“说三国”。藏人闲话,必涉格萨故事,故汉人亦呼之为“说藏三国”。
    二、历史小说,例必描写最忠最奸,最智最愚,最精最粗者各一人。三国演义如此,格萨传亦然。最初听说格萨故事之汉人,就其人物性情,随意比附,遂谓格萨为藏关公,甲萨为藏关平,濯堆为藏周仓,格噶为藏曹操……。曾在八邦寺见关帝关平周仓三小雕像(自中华运入者)喇嘛指关帝云“甲格萨” (甲义为汉人)指关平曰“甲甲萨”,周仓曰“甲濯堆”。易地则皆然也。使藏人粗解三国演义,或亦将呼之为“甲格萨郎特”矣。
    三、格萨传叙事,以平定霍尔三国为中坚。此亦为被呼作藏三国之一原因。霍尔三国者:霍尔格拿,义为黑帐房胡人。霍尔格噶,义为白帐房胡人。霍尔格鲁,义为黄帐房胡人。或谓西藏拉萨之关帝庙所祀神为林格萨,是则不然。拉萨关帝庙,为乾隆时满汉官员所建,清初朝野皆崇拜关羽,谓其随处显灵护国,故所在建立关帝庙。其时汉人尚不知格萨为何许人也。真正之塑格萨像,在拉萨大昭寺内,虽至今日,汉人尚不识之,只藏僧能辨其为格萨尔。
    (二)普遍流传的禁书
    西藏政府,虽承认格萨为喇嘛教一大护法,供塑像于大昭寺内;但对于叙述格萨史事之“藏三国”,则禁止刊行。黄教寺院,并禁止僧侣阅读此书。惟在寺外偷看,亦不严稽。今扫康藏寺院,十分之八皆属黄教,故向喇嘛寺寻访此书,僧侣皆愠而不对,惟花教寺院(藏云萨迦巴)则不禁。德格更庆寺经版中,有巨幅之格萨雕像,供各地嗜格萨传者购印供奉。但无格萨传文之雕版。康、藏、蒙印各地所流行之格萨传全属写本。有若干花教寺僧,藏有其全部底本,即以替人抄写此书为业。余此次入康,所见此书抄本甚多:有书写甚恭楷者。亦有颇潦草者。书页大小,装璜精粗亦不一。有全用墨抄者,亦有夹书红字或金银字者,又有正楷与行书夹抄者。大抵神名用红字,散文用行书,诗歌作楷写。抄此书者,盖亦视之如经典,工作甚为庄严,非抄小说、剧本可比。
    格萨全传,今有20余部,每部皆在100藏页左右。甘孜夺拖寺(花教)有一僧,能抄全都,工料各费,约需法洋10余万元。常人购抄,率不过二、三部,或仅一部。其此一部,属于何卷,则由喇嘛率意付与。故各地所见之藏三国,内容各不相同,竟鲜有知其全书之一贯的内容者。又西藏拉达克地方之流行本,与西康流行本内容亦互有出入。盖抄书之喇嘛,颇有迁就本地风光,意为修改之处也。
    无论何种抄本,是何卷帙,皆有绝大魔力,引人入胜,使读者津津有味,听者眉飞色舞,直有废寝忘餐,欲罢不能之势。以我国小说比拟,则兼有三国,封神,西游,水浒,儒林外史,绿野仙踪之长。诙谐奇诡,深合藏族心理。而旨趣,则在勉人为善奉佛,兼有灌输常识之长。实可称为西藏第一部文学著作。无怪喇嘛寺虽禁读,僧侣则无不读之。政府虽禁刊,民间自流行也。
    黄教政府(现代西藏政府为黄教所包办)所以禁刊此书之原因。据查理?贝尔之解释,谓因史书趣味丰富,经书内容苦涩,教皇惧僧侣因治史学而废经典,故一体禁读史书。甘孜人传说,则谓黄教某大护法神,为格萨诛杀,见于此书。畏读此书干彼神怒。黑教徒则谓格萨信奉黑教,故黄教徒禁传其故事。红教徒则谓格萨信奉红教,故为黄教所排。
    前述之格聪活佛系黄教徒,室中有格萨故事壁画。又拉萨大昭寺,在黄教势力掌握之下,而护法像中仍有格萨。此为黄教徒不能自禁其僧阅读此书之明证。八邦寺为白教传法祖寺。余于其寺主室中,见供有甚精之格萨绘像,此与德格之有格萨像雕版,同为白教徒花教徒崇信格萨之明证。至于黑教,红教,更无待言。
    余初见此书于民国十七年,在瞻化蕃戚家,曾倩人段读,令通事译告。环听者如山,喜笑悦乐,或愠或噱,万态毕呈,恍如灵魂为书声所夺。去年入康,过甘孜贡陇村,待换乌拉,见保正家有书,询为藏三国,令试讲述。其人诵习如流,乌拉已齐,催行再四,彼尤苦读不止,未尝念及听众之当别去。后至桑珠寺夜宿无聊,嘱杂科保正觅此书。其人即有全部写本而读之烂熟者,闻余等嗜此,甚喜,归取书,遂扑被来,拟作长夜讲述。县府谢科员任翻译,亦素嗜此书者。二人讲述已半夜,余等倦眼欲合,讽以辍讲,彼如酒徒临饮,期期不肯止。直至余等已入梦,始自罢辍。藏民嗜好此书之情状,于此可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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