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魁立]梁祝传说漫议(3)
http://www.newdu.com 2024/11/30 12:11:32 学苑出版社网站 刘魁立 参加讨论
如果宽泛地理解“原地”一词,我们并不认为传说是不可能有“原地”的。只是这“原地” 同历史事件、真实人物在确定不二的时空里发生和进行实际活动的那种原地有本质的区别。 传说的发生历程并非有一个固定的模式。有的传说,先有一个简略的“原型”,经过许多年代、诸多人群,逐渐敷衍、逐渐完善、渐次传播开来,形成后来的面貌。传说人物又往往有名有姓,而这名姓有时是虚构的,流传日久,时代相隔,仿佛变得曾经真有其人一般。有时确曾有过此名此姓的历史人物,然而这名姓附丽于作为口头艺术的传说,无论在先在后也都是移花接木、借题发挥。用《红楼梦》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没有桂花油”。广大民众在这个真名实姓下,演述的是自己虚构的叙事情节。 名字在这里更多的是具有符号意味,叙事作品的情节与其说有真实依据,莫如说它有典型意义。而这些典型意义除了是民众的价值观的体现之外,更重要的是具有象征含义。而象征只是取原来事物的部分侧面,有时甚至是不重要的非本质的表象的侧面。祝英台在梁山伯墓前祭吊投身墓中的情节,以及化蝶的情节,除掉他们是民间叙事的艺术幻想的产物之外,同样具有象征的含义。我们过年,在除夕过后新春初始的一段日子里,按传统习俗是不宜将垃圾扫出屋外的。如果要扫,也只能向屋内扫,这时的垃圾在保持这一习俗的社群民众的心目中所具有的含义是象征性的:是财富的象征。这一象征含义又有一定的时限性,“破五”之后,垃圾就丧失了这一象征含义。当然,也有许多事物仿佛同它的象征含义结下了不解之缘。对于我们中华民族的许多成员来说,喜鹊和乌鸦,虽然它们的形象、叫声彼此很相像,然而,在我们的心目中却大不相同。“喜鹊叫,喜事到”,而乌鸦叫,则被理解为不祥的征兆。 不宜把民间传说的情节看实、看死。无论是传说人物的名字、传说情节发生的时间、地点,还是叙事的内容,都是艺术虚构的产物。传说的时间和空间是虚拟的,虽然在作品中可能设定得非常具体、非常确定;人物形象也是虚拟的,虽然在历史上或许真的存在过其人;这些人物的行事、作为、举止言谈,同样是虚拟的,尽管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真实作为它的某些脉络和基础。这些民间传说虽然在讲述者和听众心理上,在某种程度上是信实的(没有这种信实的心理,传说也就不成其为传说了),然而,这种信实相对于口述历史的信实又是不一样的。那种信实是可以拿去验证的,而对于民间传说的信实颇有些像信众在寺庙中跪拜、祝祷。它要满足和能满足的是心理的诉求,而并非要回答真实现实的认知问题。 涉及广大人民群众的口头和非物质文化的发生问题,不宜像对待具体人的具体行为那样,坐实在确定的时间和确定的地点。能划定传说发生的一个大致的范围,就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过去,曾经把民间叙事文学称做“风”,风起风落无定处,妄求坐实难上难。对于像梁祝传说这样的民间口头艺术创作,更重要的是从传说的视角、用传说研究的方法来推演作品多层积累、世代衍变的历程。这当然需要做大量考察和探索的工作。我们殷切期待专家们在这方面有更重要的成果贡献于世。 非物质文化的成果不同于物质产品,它可以同时为多数人所占有、所享用。而像传说这样的民间口头叙事,则更是广大民众无时不在讲述,也就是时时都处在参与创作、润饰、发展的动态过程。共同创作、共同认同、共同占有、共同享用其成果,是民间口头叙事文学的重要特点之一。在参与和享用的过程中,往往也会贴上自产的“标签”。记得二十多年前,我和已故常任侠先生接待过日本麒麟公司的两位工作人员。他们所提的问题是中国是否有与“日本的”麒麟相类似的虚构动物。我和常先生听了都哑然失笑。不过,仔细想想,我们先祖创造的象征性瑞兽作为人类文化成果被其他民族所吸纳和享用、成为他们民族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梁祝居然在全国各地有不下十座坟墓、六个读书处,同样也是这种共同享有的结果和最好证明。 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找出一个或几个有更多理由的“代表处”,要比“断定”一个确切的“原地”更为符合历史的逻辑。分析既有的大量文献资料,使我愈加坚定地认为,最早盛传这一叙事作品的地方,大抵是江浙一带和黄河流域的一个广大地区。例如其中之一的浙江省宁波市鄞县就极有代表性。梁祝传说在这里流传久远,家喻户晓,而且演变的踪迹斑斑可寻。这在周静书主编的《梁祝文化大观》中以及麻承照的有关论文中都有明晰详尽的反映。尤其是鄞县先民为梁山伯建庙一举令人深思,这不仅是梁祝传说在鄞县一带极度兴盛的结果,而且为梁祝传说的进一步散播和传承提供了更有利的契机。梁山伯庙区的晋墓的存在(发掘情况见钟祖霞的论文),更加张扬了建庙的含义。民间传说升华为、熔铸为地方信仰,同时还融入到民间习俗当中;信仰和习俗又为传说的流布助长了势头、增添了翅膀。所有这些条件都使我们有理由认为宁波市鄞县是梁祝传说的一个很好的代表处。 当然,这绝不是说,其他盛传梁祝传说并且认为它是在当地发生的“史实”的那些地方不可以或没有资格同样成为梁祝传说的“代表处”。两年前,浙江省宁波市、杭州市、上虞市、江苏省宜兴市、山东省济宁市、河南省汝南县在宁波就梁祝传说问题达成共识,成立了联谊组织,进行协作交流。这既是一个具有特别意义的创举,也反映了传说自身的学理本质。同时,我们还高兴地看到,在2005年12月31日向全国公示征求意见的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推荐项目名单中,上述六个地方组织均作为申报者提出相应措施,加强了对梁祝传说的保护。梁祝传说会更加香溢华夏,远播五洲。传说的这种“人人共爱、处处为家”的特点,或许正是它的巨大而深刻、广泛而恒久的魅力所在! 匈牙利伟大诗人裴多菲写过一首脍炙人口的短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反其意而用之,我以为梁祝传说是一部宏伟的交响乐。在这里,自由和爱情融为一体,化蝶使生命升华为永恒。这部宏伟的交响乐奏出了自由的颂歌、爱情的颂歌和生命的颂歌!享有这样美好的梁祝传说,是全国各地诸多民族亿万子民的共同荣耀。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1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