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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云驹]再论“文化空间”(4)


    其次是哲学人类学意义上的“神话空间”。
    神话空间源自于远古时代,是人类感官发展进化的产物,“它包含着所有不同类型的感官经验的成分——视觉的、触觉的、听觉的以及动觉的成分在内。”[16]也就是说,这种原始的空间、是一个视觉的空间、触觉的空间、听觉的空间、嗅觉的空间,以及一个行动的空间。根据人类学家从原始部族调查与观察所得,这种空间的产生是这样一种情形:“就原始人能在空间中进行各种技术活动而言,就他能测量距离,划独木舟,把鱼叉猛投向某个目标等活动而言,原始人的空间是一个行动的领域,是一个实用的空间,它的结构与我们的空间并无区别。但是当原始人使这种空间成为描写的对象和反省思维的对象时,就产生了一种根本不同于任何理智化的描述的特别原始的观念。对原始人来说,空间的观念即使在系统化之后,也总是与主体密切地结合着的。它更多地是一个表达感情的具体的概念,而不是具有发达文化的人所认为的那种抽象空间……它显示出自我中心的或人类学的特征,并且是植根于具体物和实际存在物的观相学的原动力。”[17]
    神话空间是文化空间的底层意识和深度模式,是空间的原型和无意识存在。神话空间的核心是人:人的身体、人的主体、人的行动。神话空间的物质边界是群体认同、共用、共造的物什。神话空间的形象世界是人所想象并拟人化的神话世界和象征空间。正如卡西尔所言:“神话世界观形成一种空间结构,它虽然在内容上远不是同一的,但在形式上却与几何空间和经验的、客观的‘自然’构造相类似。它像图式一样起作用,通过这图式的媒介,极多样的因素,那些初看起来完全不可公度的因素,可以被置于彼此关联之中。”[18]关于人在神话空间中的核心意义,梅洛·庞蒂在其身体哲学中指出了其中的深刻性。他认为身体就是最原始的空间,空间性是一种属于身体本身的先天性,实践活动所产生的场所的空间性只有放到与身体空间的关系中,才能得到理解。“在空间本身中,如果没有一个心理物理主体在场,就没有方位,没有里面和外面之分,空间被放在一个立方体的各个面之间,就像我们被关在房间的四周墙壁之间。为了能思考立方体,我们需要在空间占据位置,有时在立方体的表面,有时在它的里面,有时在它的外面,这样我们就能在一定的视角中看到立方体。”[19]人类学神话空间的研究传统与成果,启示我们把握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空间概念中人的在场的本质、性质、形式和价值。
    第三,时间与空间的统一与互置。
    一如前述“某一周期(周期、季节、日程表等)”或“一段时间”是可以离开场所被直接表述和认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空间的,即时间可以被指定为空间。当然,这个时间所反复、重复演示的文化内容也需要固定或不固定的场所来呈现,但这类文化空间的核心是文化时间,是在时间中的循环、再现、周而复始。把时间认定为文化空间是人类学学术传统的体现。人类学在研究原始时代的时间观时,指出了其中两种特性:
    一是时间是平面的、同时的,即过去、现在和未来是同时的,是处于同一平面的,也就是所谓时间是“空间化”的。人类学的观察证明,在原始时代,甚至在古代社会的各种古代文明中,古代人普遍流行着把时间按照同空间一样的方式来理解的现象。在古代社会,现在是与过去和未来的时间统一体分不开的。这种认识在近代科学观下更成为一种时间的哲学观,莱布尼茨就说过:“现在包含着过去,而又充满了未来。”古代社会的时间观是具体的和具象的。“古代人认为过去和环绕着他延展的现在是互相混合、互相说明的。过去从未终止其存在,它与现在具有同样的现实性。正是这种以祖先崇拜和所有原型为基础的时间描述,通过节日期间的神话和礼仪庆祝活动,不断地获得重生。受到虔诚遵守的传统是过去的物质化和永恒化,从而控制着现在。但未来同样也介入现在之中:人们可以观察未来,并对未来施加某种神奇的影响;由此衍生出算命、预言、预示的梦以及相信命运等。”[20]时间的平面化、空间化象征着人类的独特生活方式和生存经验。
    二是时间循环使一个从前发生的事件和一个现在正在发生的事件处于同一平面,在同样的时间绵延中时间与空间互置或统一,即时间空间化的另一样态。比如节日时间、献祭时间、仪式时间、神话时间,它们正是以周期性、季节性、循环性为特征。这些时间及时间中的文化活动和文化行为,不能简单地视为线性时间,它在循环中实现了静止,在时间中转化为空间。“在原始社会,时间不是以从过去到将来的线性方式流逝的;它要么是静止的,要么是循环的。因此,每隔固定时间,那早已存在的又会重新出现。这种时间知觉的循环观,很久以后,在一种新的形式,在一种新的社会体系中仍可发现——它在很大程度上与人类并未使自己摆脱自然,其意识仍然服从于季节性的周期变化的事实相关。社会生活的节奏受到季节变换和相应的生产周期的控制。因此,与神话概念保持一致的,对自然界和社会的这种解释导致了对‘永恒轮回’的信仰。人类的行动仅仅是重复以前令人敬慕的人或‘文化英雄’从事的活动,于是祖先在他们的子孙身上得到再生。”[21]这里的时间的空间化现象往往表现出历史在动态中实现的静止和永恒,这是文化多样性根源之一,也是文化“活化石”产生的原由,是我们理解文化他者的一个重要视角。
    时间性的文化空间是人类历史共同经历过的时空隧道,它曾经把人类与自己的祖先和历史,把人类与自然宇宙(岁时传统、天文天象、历法传统)紧密地结合起来。在这种文化传统中,时间为我们展开了丰富的空间形态,也为我们保存了丰富的文化记忆。
    无论就其能指还是所指,人类学意义下的文化空间对我们理解非物质文化遗产空间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前者不仅是后者的认识论基础和思想理论根源,而且也为后者在保护实践上奠定了基本范畴和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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