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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杰宏]生存与展演:旅游情境中小规模展演社团的困境(3)


    白沙古乐会访谈结束后,笔者在村里闲逛,到忠义村时,听到一曲古乐笛子独奏,就循声走进了一户农家院落。一个中年男子在家中堂屋里忘情地演奏着,看到笔者后停了下来。从交谈中得知,他叫和景后,50多岁,老伴三个月才去世,两个儿子都在城里,分别在银行、房地产企业工作,收入较高,买了两栋庭院式住房,家境较好,他在老家基本上处于养老状况,古乐成为生活中的主要内容,除了与村里乐会聚会活动外,平时在家观摩DVD、录音机中的古乐演奏。擅长笛子演奏,单单笛子就购置了12支,挂满了堂屋墙壁,有些是泡在青刺果油中,说这样保养乐器。
    他对现在古乐队现状颇为不满:“成天在街上等那几个游客,那不是在享受音乐了,而是成了卖艺的行当。在外人眼中我们似乎成了乞丐,自己丢不起这个人就退出来了。”古乐会成立时他也是积极分子,曾“走火入魔地学过一年多”,基本上掌握了笛子、二胡演奏技能,能够拉曲目20首。他最早并不学古乐而是以跳麒麟舞出名,以前村里曾有过麒麟队,他主要跳鹤舞,在周边村庄里享有盛名。现在想到玉水寨艺术团里去,他说已经与重要人物说好了。“现在村中那些演奏水平与那些专业演奏一比,就差远了。好点的演奏高手也被那些旅游老板挖绝了,名师出高徒,要想真正提高水平,还得到那里面去,不在乎那点收入,反倒出钱也可以。”原来白沙古乐会的木正彩也是这样到那里的。
    对古乐会在街边展演行为不屑的不只是和景后一人,现在乐会中的几个退休干部职工也同样有这种想法。和仕鸿会长也提到这个问题,“他们几个是拿国家工资的,没有后顾之忧,不像我们这样老实巴焦的农民,除了田里、家里那点收入外,没有多少额外收入,天天自娱自乐是乐不起来的。人各有志,不能勉强。退休人员平时不参加展演活动,但每月份14日的化賩聚会是参加的,前次一起到解脱林聚会活动,就是和琳出的钱。”
    四、探讨与思考:生存与展演之间的困境
    白沙古乐会的展演活动类型属于典型的小规模展演,与宣科主持的大研纳西古乐会、玉水寨、东巴宫、丽江水金沙等大型旅游展演团体相比,白沙古乐会只能说是“小打小闹”了;其次,从展演的经济效益、品牌效益等方面也是与那些展演社团不可同日而语。小规模展演具有民间自发、小团体、经营规模小,演出目的以自我娱乐与追求一定的经济利益为主的特点。小规模展演在传统社会中偏向于自娱自乐、修身养性为主旨,但在旅游情境中,原来熟人社会中的娱乐、修身养性为目的的古乐演奏逐渐让位于商业逐利。但因为自身经营能力不足,与那些大规模旅游展演企业、社团相比,他们更多处于生存与展演之间的困境中。
    白沙古乐会可以说处在一个艰难的十字路口,与城里或郊区自给自足,自娱自乐为目的的乐会不同,他们更多是处于传承与生存的矛盾焦虑中。虽地处旅游景区,但因演奏地点、场景布置的简陋,人员的参差不齐,使整体形象上类似于“江湖卖艺”;其次,因演出场地地处街口,过往车辆、人员众多,影响了演奏效果,加上没有设置观众席,游客也只能站着听上片刻,谈不上欣赏。乐会成员对这种窘境深有感受,但又无力改变,更多是把希望寄托在政府的重视、老板出资打造之上。这也是丽江民间小规模展演社团共有的普遍现象。依笔者分析,在丽江“文化立市”的背景下,政府把目光更多聚焦于大投入、大项目带来的大发展,散布于玉龙山下的“玉水寨 ”、“印象丽江”、“东巴谷”、“户外乐园”、“东巴王国”等诸多文化企业无不是与政府的大力支持密切相关,尤其是带有浓厚政府行为的“大玉龙”捆绑营销机制,虽然在整合景区资源,遏制恶性竞争方面有一定效果,但也限制了企业自身的创新发展,同时对白沙古乐这样的民间组织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绝大部分的游客随着“大玉龙”团队而去,只剩下零散的游客,这对以游客捐助为主来实现自我生存的乐会是致命的打击。
    从长远考虑,地方文化资源的资本化运作,本来是民族地区实现经济发展的有效途径,但作为文化资本的传统文化,其资本的最大化利用是与传统文化的传承、保护相辅相成的。正如布迪厄指出:“从事实践的阶级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就是追求金钱利润的最大值,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它们的活动不带有文化或艺术实践及其产品的无目的性,它们也同样不能被界定为从事实践的阶级。……利益的产生必定同时伴随着它的负面对应物——超功利性,没有超功利性也就不可能有利益。”经济“总是沉浸于文化环境的汪洋大海之中。”资本的功利性行为是与非功利性行为有机统一的。过于侧重于资本的功利性追求,而忽略了其非功利性特点,前者也就成了无水之鱼。如何放水养鱼,鱼水相乐,成为当下“遗产功利化”语境中的焦点问题。
    从调查实际来看,如果政府能够通过制订地方法规条例,从巨额的旅游收入中拿出点扶持资金,建立相应的传承保护基金机制,并与地方文化精英、民间传承人形成一个有机的沟通渠道,地方的传统文化传承是应该有作为的。从白沙古乐会来看,政府如果能够免费提供一个演奏场所,并在购买设备、演出方面予以相应补贴,这个乐会的生存境遇会大有改善,同时对促进白沙景区文化品味及内涵的提升也是大有裨益的。正如和仕鸿会长所说,“我们不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商人,只是要求最基本的生存条件,一年给个万把块钱,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了,我们既可以把民族文化展示给游客,同时也可以在村里继续开展培训、普及、传承工作。”
    相对说来,地处旅游业发达地区的民间艺术的展演化、商业化现象较为突出,“纳西古乐”成为丽江文化旅游的排头兵就是一个明证。但并不是所有的民间艺术都能进入到商业展演的行列中。因为受资金投入、组织保障、政策导向、社团内部整合等方面的制约,更多的小规模民间艺术社团仍处于自生自灭的窘境中,白沙古乐会当下所处的困境就是一个典型的实例。在调查中,我们深刻感受到民间艺术社团所面临的命运遭遇及选择,不再是单纯的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也绝非本地人与外地人的文化边界设定,而是国际、国家、地方、族群、精英、民众等不同社会力量之间的互动与博弈,这些不同社会力量关系的交织构成了民间艺术文化再生产的文化场域。在这“再生产”的过程中,政府、学者、企业、社团等利益相关者如何扮演好各自的角色,达成真正的合力,推动民间艺术的可持续发展已经成为不可回避的时代课题。
    参考文献
    1.参见《丽江纳西族自治县志》、《玉龙县2007年年鉴》。
    2.据和云峰考证,洞经音乐在白沙传播是在1840年。参见和云峰《纳西族音乐史》,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4年,第145页。
    3.和惠涵(1914——1995),白沙人,祖父为清代秀才,父亲为白沙细乐老艺人,尤擅长琵琶一。和惠涵自幼与祖父、父亲学习古乐,19岁时参加了乐会组织,能演奏琵琶、二胡、伯波、笛子、苏古笃、云锣等乐器,是丽江著名的古乐演奏家、传承人。
    4. “大玉龙”是指丽江市整合玉龙雪山旅游景区的新举措,把玉龙雪山旅游景区以及玉水寨、东巴谷、玉柱擎天、东巴万神园、东巴王国、玉峰寺等景点联合捆绑销售门票、统一经营、并政府主导下实行利益分成。
    5.和士秀(1924——),纳西族,民间医生,自幼学习民间中草药。1985年在白沙街开办“玉龙雪山本草诊所”。因经常接待国外游客,逐渐掌握了英语会话能力,并因医术高明、乐善好施赢得了国内外游客的普遍赞誉,被国内外媒体纷纷报道,誉为“雪山神医”、“纳西仁者”,也是丽江知名的民间人士。
    6.化賩是丽江纳西族地区的一种民间救助组织,加入组织成员定期参加聚会,每人都要交纳相应的活动经费,扣除活动所需费用外,剩余的由轮值东道主保管,可用于救济家庭经济急需。
    7.[法]布迪厄着、包亚明译:《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91页。
    (原载于:《民族艺术》201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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