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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谨慎,意在“求实”(3)

编写地名辞典,解释的是各地的地名,地方志的记载是否都可靠呢?也不尽然。在地方志中,当时人记当时的事,一般都比较可靠;但记从前的事,甚至上古三代的事,有些是得之于传闻,或是虚无飘缈的传说故事,那就没有准了。所以,即使使用地方志,也有一个是否是第一手资料的问题,而不能把所有的记载等同看待。
    在编纂《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的准备阶段,鉴于新中国成立后,不少地名发生变化,有置有废,也有的不断更改名称,为了撰写释文时使用方便,我搜集资料编写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区沿革》一书,1981年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当我把该书送给季龙师看时,他特别兴奋,当即翻检出他最熟悉的地方,看书中介绍的情况是否准确。他在指出该书的不足之处的同时,说了不少鼓励的话。直到数年之后,老师见到我时,曾不止一次地问我:“你的那本《政区沿革》该出续编或增补本了吧?”老师对学生做出的一点点的成绩都非常关心,念念不忘。
    对于《中国地名语源词典》,季龙师甚至亲自撰写了范条,要求我们依样认真撰写。写《地名语源词典》释文,季龙师特别强调要尽量找出最早或较早的记载(对《历史地名大辞典》也有同样的要求),这就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去查阅各种典籍。有时一个词条已经写好,但偶尔发现更早的记载后,便毫不犹豫地废去已写好的词条,重新撰写。有人说,现在编工具书多是互相抄袭,但老师的严格要求却不容许我们有半点的马虎。
    语源词典有一项重要内容,就是阐述每个地名的来历及含义,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工作。有些地名的含义从不见于记载,也有的虽然有记载但不可靠。有些记载较早也不一定对,相反倒是有些晚出的记载可能是对的,特别是对古代少数民族语地名的解释更是如此。在研究地名语源的学者中,东汉人应劭应当是比较早的,但他的很多解释是牵强附会的。季龙师在北京一次地名词典会议上就曾指出,应劭是牵强附会、望文生义的鼻祖,怎么能以时间的早晚作为评定是非的标准呢?如《水经·渐水注》中记载到乌伤地名,引《异苑》曰:“东阳颜乌以淳孝著闻,后有群乌衔鼓,集颜乌所居之邨,乌口皆伤,一境以为颜乌至孝,故致慈乌,欲令孝声远闻,又名其县曰乌伤矣。”(按,《寰宇记》卷97婺州义乌县引《异苑》作“东阳颜乌以淳孝著闻,群乌助衔土块为墳,乌口皆伤,一境以为至孝所致,因以县名乌伤”。)《异苑》乃南朝宋刘敬叔所作,也是较早的作品,但它解释乌伤一名却犯了历来以汉语解释民族语地名时所容易犯的“望文生义”的通病。其实在江浙一带,以无、於、乌、余、句、姑等字头的地名,是古代吴越语地名的遗留。在这方面还是颜师古的解释高人一筹,《汉书·地理志》吴地句吴之下,颜师古注曰:“句音钩,夷俗语之发声也,亦犹越为于越也。”颜师古是唐代人,时代虽然比较晚,但他用少数民族语解释民族语地名,因而取得别的学者不曾有的成绩。如《汉书·卫青霍去病传》:“去病至祁连山。”颜师古注:“祁连山即天山也,匈奴呼天为祁连。”真是一语破的。又如,今两广等地保留不少古僮语地名。比如:那,僮语意为水田;思,僮语意为村;罗(或作乐、六),僮语意为山;湳,僮语意为水。若不明白这些词在古僮语中的含义,强为解释,就会闹出笑话来。如带“湳”字的地名,今海南省最多,琼山市有南渡江、南渭溪,定安县有南远溪、湳白溪,儋州市有南建江,澄迈县有湳滚泉等。广东清初著名学者屈大均著《广东新语》,不知湳字的含义,竟说:“湳之称惟琼独有,他处无之,岂以琼在天下之南,水名多以南者,其犹曰南方之水欤?”又如广西北流县的勾漏山,是当今风景游览胜地。《方舆胜览》等书解释说:“其岩穴多,勾曲而穿漏,故名。”但据近人徐松石研究,谓勾漏应为古僮语地名。他在《粤江流域人民史》中说:“僮人呼酒为漏,呼杯为勾,勾漏即是酒杯。”以山形似酒杯倒置,故名。对古代民族语地名不作认真考察,望文生义,牵强附会,自然会闹出笑话。
    但是,在古代民族语地名中,能够破解的毕竟是少数,大量的地名的含义我们今天已无从知晓,是采取猜谜式的胡乱解释,还是因循苟且,继续传播那些由“有锡”变“无锡”的神话呢?我认为,还是季龙师采取的态度最慎重、最稳妥。老师有一次在回答别人关心“姑苏”名称的含义时指出:“姑即句,乃古吴越人发语词,句吴即吴,句践即践,姑苏即苏也。至于‘苏’之意义则不可知,以其为吴越语而非汉语也。江浙一带地名渊源于古代吴越语者颇多,非只此一苏州之苏也。”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才是真知,是最科学的态度。
    在季龙师指导下编纂的两部地名词典,老师生前都未能见到成果。在他病重期间,也就是1992年4月,为编纂《历史地名大辞典》的协作事宜,我与朱玲玲同志曾去合肥、南京、上海等地走了一趟。到上海后,我们去华东医院看望了季龙师。其时老师重病在床,不能言语,见了我们极为伤感,眼圈都红了;我们见老师如此痛苦,也不禁一阵心酸。待情绪稍微稳定后,我们简要地向老师汇报了两部辞典进展的情况,告诉他《中国地名语源词典》已完稿,并送出版社;《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则正在抓紧编撰。老师听完后,吃力地举起两个指头。对老师的意思,我心领神会。自老师去世后,两三年来,我们集中全力,紧紧抓住《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的编纂工作不放松。今天,我们可以对老师说,在您指导下编撰的《中国地名语源词典》,不久前已由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一书也接近完稿,以此告慰先生在天之灵。
    季龙师一生做事认真,从不苟且。他面对的是一个幅员辽阔的文明古国,他心里想的是祖国和他终生为之奋斗的科学事业。在他的研究领域里,只要有他认为需要解决的问题没有解决,他的心就不安稳。1982年古都学会成立以来,季龙师身为古都学会名誉会长,他较以前更多地考虑中国的古都问题。本世纪二十年代末,学术界即有“五大古都”之说,将西安、洛阳、北京、南京、开封并列为五大古都;到三十年代又增加了一个杭州,始有“六大古都”之说。到八十年代初,季龙师发表文章倡“七大古都”之说[5]。他认为商代的殷和六朝的邺,就像西周的丰镐、秦咸阳、汉唐长安一样,应视为同一个古都,其在历史上的重要性,至少不下于杭州,所以论述中国古都,应七大古都并举,不应只提六大古都。1987年,季龙师又不顾中风后遗症造成的手脚行动不便,风尘仆仆赶到安阳,参加“安阳古都研讨会”,并对安阳的殷墟和安阳东北20公里的邺城遗址等进行了实地考察,更加坚定了他为“七大古都”正名的决心。在研讨会上,他力主在六大古都之外增加安阳,称为七大古都。1988年秋,在安阳召开的中国古都学会第6次年会上,终于将半世纪以来通行的“六大古都”之说改为“七大古都”,也象丰镐、咸阳、汉唐长安总提为今地名西安一样,殷、邺也改提今地名安阳。后来季龙师在给我的一封信中说,他之所以主张要将“六大古都”改为“七大古都”,是为了“求实”,即还历史以本来面目。是的,季龙师一生的科学研究工作,就是为了“求实”、求真,这是季龙师一生的追求,是他坚持不渝的信条。
    注释:
    [1]载《地理知识》1955年第8-9期。
    [2]载《中国史研究动态》1979年第6期,又见《长水集续编》。
    [3]载《历史研究》1988年第5期,又见《长水集续编》。
    [4]载《学习与批判》1976年第2期,又见《长水集(下)》。
    [5]见《中国历史上的七大首都》,载《长水集续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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