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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兰复兴运动与土耳其的社会历史发展

土耳其作为奥斯曼帝国的政治遗产,通过凯末尔革命建立了现代民族国家,并以其较为彻底的世俗化在穆斯林世界创造了非西方的现代化模式。但是,伴随六七十年代以来伊斯兰复兴运动的风起云涌,曾经被西方视为西方文明在中东桥头堡的土耳其也受到了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影响与冲击。尤其是奉行伊斯兰民族主义的土耳其繁荣党于1996年在议会选举中跃居为土耳其第一大政党,并与正确道路党组成联合内阁,其党首埃尔巴坎出任政府总理,不仅震动了土耳其政坛并在中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且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在世俗化和现代化最为彻底,被西方世界称为“中东伊斯兰国家海洋中一个非宗教的指路明灯”的土耳其,何以出现伊斯兰势力的强劲反弹,确实超乎人们的意料。笔者认为,对伊斯兰复兴运动与土耳其社会发展的关系进行梳理并进行理论分析,无疑将有助于对这一问题的认识。
     一、凯末尔革命前的现代化改革与伊斯兰教的衰微
    土耳其的伊斯兰化进程开始于7 世纪阿拉伯帝国征服中亚突厥人之际,此后土耳其经历了塞尔柱王朝和奥斯曼帝国长达8 个多世纪的伊斯兰神权主义的统治。奥斯曼帝国建立后,伊斯兰教在土耳其的地位已经根深蒂固。奥斯曼帝国具有苏丹国(君主国)和哈里发国(教长国)的双重性质,历代国王都兼苏丹和哈里发于一身。1517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占领埃及后,土耳其苏丹宣称自己是穆斯林世界的精神领袖。伊斯兰教法不仅从伦理方面,而且从政治和法律方面决定着国家和穆斯林的行为与生活,国家的立法、司法、监察、行政、教育以及军队均以伊斯兰的教法、教规和经典为行动准则,高级神职人员成为帝国统治集团的重要组成部分。被称为乌里玛的高级神学专家不仅构成宗教上层,而且是帝国统治的精神支柱。(注:赵增泉:《土耳其的伊斯兰与政治斗争》第237页,载刘竟主编《伊斯兰复兴运动论集》(内部发行)。 )因此,对于奥斯曼帝国而言,“帝国的领土便是伊斯兰的领土,帝国的君主便是伊斯兰的巴底沙(Padishah,国王),帝国的军队便是伊斯兰士兵,帝国的宗教首领便是伊斯兰的谢伊赫(教长),帝国的人民首先想到就是他自己是穆斯林。”(注:[英]伯纳德.路易斯:《现代土耳其的兴起》第21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在数个世纪中,“奥斯曼帝国,由奠定直到灭亡,始终是一个致力于促进和保卫伊斯兰教权力与信仰的国家。”(注:[英]伯纳德.路易斯:《现代土耳其的兴起》第21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
    进入18世纪后,由于兵败于西方,奥斯曼帝国蔑视欧洲文明的态度有所改变,并开始感到了改革的必要,但其改革仅限于军事领域。19世纪被拥立为苏丹的马哈穆德二世进行的改革开始超出军事领域。在军事上废除了近卫军,代之以欧洲训练方式和装备的新军;在税制上采取了效仿欧洲的措施;在政治体制方面,效仿西方的文官制度和科层制度。马哈穆德改革加强了中央政权,削弱并冲击了宗教保守势力,促进了帝国向世俗化的迈进。
    1839 ~1876 年奥斯曼帝国进入了历史上的“坦齐马特”时代(tanximat,为整顿改革之意,由于这一时期在行政、财政、司法和教育等领域均进行改革整顿,故称“坦齐马特”时代),以拉希德帕夏为代表的具有资产阶级思想的新兴知识分子辅佐苏丹阿卜杜勒.麦吉德进行改革,并于1839年颁布了《御园敕令》。虽然敕令指出帝国衰落的根源在于不遵循伊斯兰教的原则和法律,但同时指出现在不能回到旧法律中去,而应在真主的默许下创立新秩序,它宣布:保障全体臣民的生命、名誉、财产的不可侵犯;废除包税制,实行现代税收制度;帝国臣民不分宗教信仰,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成立具有立法和司法职能的制法会议,颁布了新的民法和商法;在工业方面,根据欧洲国家的发展经验,帝国将工业化视为国家振兴的重要途径,并先后投资建立了数百个工厂。(注:刘云:《伊斯兰教与土耳其的政治现代化初探》,《西亚非洲》1999年第2期。)帝国所进行的一系列改革尤其是法律改革, 意味着“帝国可以有一个独立于乌莱玛之外的法律和司法系统,借以处理不在沙里阿法范围以内的各项事务”(注:彭树智主编:《伊斯兰教与中东现代化进程》第56页,西北大学出版社,1997年。)。“坦齐马特”改革是一场效仿西方的伊斯兰近代改革运动,具有强烈的世俗化倾向,进一步削弱了传统宗教的基础,因此一直遭到伊斯兰传统势力的抵制和反对,并于1839年爆发了乌莱玛阶层煽动穆斯林群众在安纳托利亚等地暴乱的事件。1853~1856年,由于奥斯曼帝国与俄罗斯爆发了克里米亚战争,英法开始以此为借口对奥斯曼帝国加以干涉和控制,并在战争后强迫奥斯曼政府颁布了新的更加西方化的改革宪章,使帝国的政治、法律、教育等方面的改革进一步世俗化。坦齐马特改革虽然使奥斯曼帝国的社会生活得到某种改善,但由于种种因素制约,尤其是改革后期受到英法的干预和控制,因此并没有使帝国获得真正的复兴,也不能挽救帝国继续衰落和解体的危局。由于一味模仿和照搬西方文明,伤害了广大穆斯林民众的宗教感情,激起了穆斯林群众对改革的强烈不满情绪。在1876~1909年哈米德苏丹统治时期,颁布了帝国历史上第一部宪法,确定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但它也并没有改变帝国的命运,青年土耳其党以“护宪”为口号夺取了政权,并进行了近十年的立宪改革,虽未能挽救帝国的灭亡,却为土耳其走向现代化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并为凯末尔革命准备了条件。
    19世纪至20世纪初的早期现代化改革导致了帝国政治、法律和教育领域的世俗化倾向,世俗化思想倾向与坚持传统的思想间的矛盾与斗争也由此全面展开,并在土耳其的思想领域产生了伊斯兰主义、现代主义和土耳其主义的分野。少数伊斯兰主义表现为原教旨主义,主张按照伊斯兰的原初教义重建伊斯兰社会,大多数伊斯兰主义者主张不放弃伊斯兰教的现代化,认为只有在伊斯兰教中才能找到振兴帝国的方法。而激进的现代主义认为必须全盘接受西方文明,指出“没有第二种文明,文明的意思就是欧洲文明,它只能连同它的玫瑰花和刺一道输入”(注:[英]伯纳德.路易斯:《现代土耳其的兴起》第247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土耳其主义的代表是齐亚.科卡尔普,他主张的土耳其民族主义包括土耳其化、伊斯兰化和现代化,主张保留民族文化的同时引进西方的文化和技术,主张政教分离与国家政治、法律、教育的世俗化和文化生活的土耳其化, 同时主张泛土耳其主义。 (注: StanfordShaw and Ezel Shaw,History of Ottoman Empire and Modem Turkey,Cambridge,1977,vo12,p302~304.)综观19~20世纪的改革,虽然伊斯兰教在土耳其已不可避免地受世俗化的影响而日趋衰微,但伊斯兰主义尤其是原教旨主义的出现表明传统的伊斯兰势力并不甘愿退出历史舞台。
     二、凯末尔革命:世俗化的实现与伊斯兰的权力旁落
    第一次世界大战协约国的占领及其煽动的非土耳其民族的民族分离主义运动使土耳其面临着生死存亡的严重危机。1920年民族资产阶级的代表凯末尔掀起了反对外国殖民占领和苏丹政府的民族民主运动,建立了与伊斯坦布尔苏丹政权对抗的政府。经过三年的浴血奋战,赢得了土耳其的独立,凯末尔正式宣布土耳其成立共和国。1924年土耳其大国民议会通过了废除哈里发制的法律。“废除哈里发制是伊斯兰世界史上史无前例的创举,它是向封建神权势力发起的挑战,是对传统伊斯兰观念的沉重一击。它不仅在土耳其内部引起很大震惊,而且也引起整个穆斯林世界的巨大反响,土耳其国内反对共和的教权主义认为,废除哈里发制危及土耳其人民同自己的伊斯兰过去以及自己的帝国过去的联系,同时危及他们与长期以来一直以他们为首的那个更广大的穆斯林世界的联系。”(注:彭树智主编:《伊斯兰教与中东现代化进程》第86页,西北大学出版社,1997年。)
    在通过废除哈里发制完成政体改革后,凯末尔政权又投入了对宗教、司法、社会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世俗化改革。“在反对封建残余势力、取消宗教特权、推行世俗化的运动中,最重要的措施包括宗教与政治分离、宗教与教育分离和宗教与司法分离三项。”(注:杨兆钧:《土耳其现代史》第60页,云南大学出版社,1990年。)在宗教改革方面,凯末尔改革的原则是政教分离主义,力图彻底终止宗教及宗教界人士在政治、社会和文化生活中的特权,使其权力仅仅局限在信仰和宗教事务领域,严禁宗教干预政治。凯末尔政权对宗教体系进行了彻底的改组:取消伊斯兰教最高法典说明官的职位,取消宗教事务部和宗教基金部代之以宗教事务委员会和教产基金管理局;停办旧式的独立宗教学校,将学校交给教育部管辖;废除伊斯兰教法院,一切审判均交由世俗法庭审理。此外,凯末尔政权在法律、社会生活、经济发展等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有助于推动世俗化的配套改革。土耳其的宗教、社会文化以及政治、法律改革为经济改革与发展创造了条件,而经济发展又巩固了社会与文化领域的世俗化。
    凯末尔的世俗化改革曾受到了国内外伊斯兰传统主义和封建教权势力的强烈反对。1925年2 月在土耳其东部地区发生了纳克什本迪教团的叛乱,他们提出了推翻“背弃宗教的共和国”、“恢复苏丹和哈里法制”、“放弃改革”的口号。凯末尔改革招致伊斯兰传统势力反对的原因在于,世俗化虽然将伊斯兰教作为一种宗教保存下来,但取消苏丹和哈里发等政教分离的措施,是同传统的伊斯兰政治文化与政治价值格格不入的,缺少入世性的伊斯兰教是支离破碎的伊斯兰教,伊斯兰教的两世兼重是不容破坏的;世俗化改革摧毁了伊斯兰教的传统政治体系,剥夺了伊斯兰传统势力在政治、经济、宗教、社会文化等领域的特权,而伊斯兰传统势力又不甘心退出历史的舞台;世俗化进程所导致的社会生活的一系列变化,尤其是西方文化潮水般地涌入,深深刺激了穆斯林民众的宗教情感。土耳其的改革虽然瓦解和摧毁了封建神权统治体系,但却难以斩断土耳其社会与伊斯兰教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的历史发展表明,只要具备合适的社会土壤,伊斯兰就会以形形色色的方式卷土重来。因为“凯末尔只是在制度层面解决了世俗化问题,伊斯兰价值观还控制着绝大多数土耳其人的心灵”(注:刘云:《伊斯兰教与土耳其的政治现代化初探》,《西亚非洲》1999年第2期。)。
    【本文摘自】《宁夏社会科学》(银川)2000年03期第82~87页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