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自述
http://www.newdu.com 2024/11/29 02:11:40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总有许多朋友问我:“为什么你如此喜欢历史?”我想,我现在所能给出的最简单,也是最诚恳和郑重的回答是:“因为感情上的契合。” 我喜欢一个人在深秋的白桦林里看天空,又或者花一整个下午在咖啡馆靠窗的角落看城市里的人来人去。试想,像我这样一种人,如果被放到了政治家或者商人们的中间,那就好比把一尾鱼放到了戈壁滩,它是会因周围的环境而窒息的;又如果,被放到自然科学家们中间,则成了澳大利亚的兔子,只会给生存的整个系统带去伤害。不同的是,历史学有着无比强烈的包容性,这来自于它的学科特质。这样,它接纳了我全部的特立独行,我的易感、固执、张扬、脆弱、激烈以及浓重的理想主义与个人主义情结。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感激历史学,热爱历史学。 倘若我们承认“时空坐标中生命的关照”即是当今历史学的主题,那就意味着,探寻历史中的人们的生存状态与幸福指数已经成为历史学家工作的最初动力与最终目的。显然,乐于从事并且能够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就必须具备诸如善良、真诚、正直、热情、心思细腻、勤奋、有责任感、平和、实在、信仰坚定等等品质,同时必须尽可能地排除掉恶毒、虚伪、功利、麻木、感情粗鄙、懒惰、不负责任、激进、浮夸和意志薄弱。在这个意义上,我又为自己能够参与历史学而深感荣幸。我相信,唯只历史学有这样一种力量,在时间和空间上的纷纭交错非但不使人迷失,反而使人睿智、足以洞明人生。所以,由衷的,历史学令我感到自由和愉快。 在这样一方天地里,最使我心潮澎湃的首先是西方古典文明。一方面,古典文明是酝酿西方文明的文化酵母,历史地位无可取代;另一方面,从荷马到萨福,到阿里斯托芬,到柏拉图和第欧根尼,再到维吉尔和西塞罗,他们的诗歌也好,散文也好,戏剧也好,塑出的都是一份无与伦比的精致与细腻,这正是我所钟爱的,也是古典文明最大的魅力,更是它吸引我深入访寻的根本原因。我始终认为,历史最打动人心之处就是,它总能够唤起人们与生俱来而又隐于心灵深处的那样一份对生命的原始信仰与渴望。(这份“生命的原始信仰与渴望”是什么?我想中国儒家的一种解释最为经典——“人之初,性本善”。也就是说,历史所能唤醒的是我们生命之初的“善”。后面会讲到,这也是历史学最重要的一重功能。)而在古典文明之下,无论是以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著称的爱琴文明,还是以崇尚自由、民主、科学和理性著称的希腊城邦文明,还是以世界主义和自然主义著称的希腊化文明,还是以伦理和法的精神著称的罗马文明,它们所葆有的上古时代的本真个性都必然与这份“生命的原始信仰与渴望”产生强烈共鸣。从而,无论是爱琴海的水天旖旎,还是亚平宁的山岳纵横,就都点燃了我们对于生活的无限热情!一个能够点燃我们对于生活的热情的文明,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珍之宝之呢? 我所感兴趣的第二个领域是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在这片弥漫着别致的东方气息(不同于中国和印度)的土地上,《吉尔伽美什史诗》倾诉着苏美尔的古老,空中花园的传说见证了尼布甲尼撒与米底公主的旷世绝恋,昭示着那来自遥远的巴比伦的浪漫。尼尼薇的亚述王宫是壮丽而寂寞的,帕赛波里斯的遗址是恢弘而忧伤的......我喜欢这种综合着狂烈与诗情的文明气质,一如急躁的底格里斯河与平缓的幼发拉底河并行流淌。我也喜欢泥板文书这样独特的记录人类文明的方式,因为它与自然最为亲近。我常常这样想,当历史学家们忘情于那些神秘的神话、史诗、律令、条文、合约、信件的时候,还可以嗅到一丝来自千年以前的泥土的芬芳,那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但令我难过的是,今天的美索不达米亚纷争不止,由这片曾经的“沃月地带”哺育出的伟大文明已被战乱摧残得遍体鳞伤。2004年4月10日伊拉克战争爆发后不到两个月,伊拉克博物馆遭到洗劫,每一个正义之士都在痛心,步入新世纪的人类文明竟然还在遭受来自武力的野蛮凌辱。幸而几个月后,绝大多数文物又失而复得,否则,我们真的难以想象,这片美丽的伊甸故地该发出怎样的悲嘶?历史学最伟大的功能就在于它教导人们虔诚向善,即使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度遭遇的劫难亦让我们感同身受。 我所感兴趣的第三个领域是古代埃及文明。随着好莱坞和各种媒体七嘴八舌的演示与讲义,人们似乎对这个文明已不再陌生。但这里必须说明的是,我所热爱的是一个真实的古埃及文明,而在那里,一切还很孤寂。古埃及文明是人类最早期的文明,因而常常显得有些简单,但它并不粗糙。事实上,吸引我的正是它的简单。就像它的宗教,由始至终都没有超越自然崇拜和多神崇拜的低级阶段,但却因为这样一份原始而显得淳朴和神奇,反倒魅力无限。这使我觉得,一个人有时候不必过于刻意,简简单单的生活或许反而能让人感受到你的独特和诚意!之前,我读过一些关于古埃及的穿越小说,比如《法老的宠妃》等等。我很惊讶于这些小说的作者对历史背景的描述和人物心理的刻画竟是如此生动。我相信,在他们的创作过程中,一定有过许多的刹那,是得到了与古埃及文明相亲相知的体验,这让我深深的羡慕。关于古埃及,希罗多德在《希波战争史》里这样评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这样多的令人惊异的事物;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这样多的非笔墨所能形容的巨大业绩。”我想说,我渴望与多愁善感的法老王斯涅弗鲁对话,渴望一窥拉美西斯大帝的威武身姿,渴望谛听门农巨像在暗夜深处传来的“幽幽呜咽”,渴望站在卢克索神庙的圆柱大殿向上仰望,偷偷感受那种肃穆庄严。尼罗河啊,让我聆听你的心跳! 使我乐于探索的第四个领域是欧洲中世纪文明。这里首先需要对“中世纪”这样一个特别的词语作一点说明。它最初来源于十四世纪的人文主义者彼特拉克。彼特拉克非常向往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文化,同时认为近代的文化是对古典文化的发扬光大,也是值得歌咏的。但是他不喜欢横亘在这两个所谓“文明高峰时代”之间的那个时期,认为那是一个野蛮、专制、愚昧的“黑暗时代”。所以,他用“中世纪”这样一个带有贬义色彩的名字来称呼它。而现代历史学的经验告诉我们,这当然只是一种掺杂了过分的个人情绪的不客观的说法。事实上,当我们以一种平和的眼光去欣赏那布满城堡和教堂的欧洲中古景色,仍然会发现许许多多令人怦然心动的美好事物。比如,法兰西南部乡村的庄园里葡萄成熟的甜甜香气,或者从圣芳济修道院的窗户里传出的儿童唱诗班的朗朗歌声,或者托马斯.阿奎那工作过的古老的巴黎大学在星空下显现的荧荧烛火。从阿提拉大帝的铮铮铁蹄到查理曼大帝的不败军团,从亚瑟王和他的圆桌武士们到侠盗罗宾汉,欧洲的中世纪也是一个英雄的时代。无论是英国史诗《贝奥沃夫》,还是法国史诗《罗兰之歌》,还是西班牙的《熙德》,还是芬兰的《卡勒瓦松》,它们所颂扬的都是勇敢战斗的壮怀激烈!欧洲的中世纪也是一个浪漫的时代。比如,朗斯洛对耶尼爱佛一往情深,为了表达他对她的忠诚,他屡履艰险,甚至不惜牺牲骑士的荣誉;又如,阿贝拉尔与海洛伊丝的“天堂窃情”,那一开始不顾一切的海誓山盟与最终无可奈何的劳燕分飞相比照,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再如,读完威廉.德.洛利斯的《玫瑰恋史》和弗尔格德的《海德堡诗歌集》,又如何能叫人不为纯真的爱情放声歌唱?在普罗旺斯,我们听到一位女子大胆地对情人倾吐了热烈爱恋的心声,她说:“我爱你,直到生命的最后,我内心充满了炽热的情爱之火。占有我!”这样,当我们任由思绪漫步于那些耸立着优美的哥特式建筑的街道,听着身边的妇孺激动地传说着那位奥尔良的贞德姑娘的故事,就一定会被这样的情景打动。我相信,这时的你必定不会再认为欧洲中世纪只是一个“黑暗时代”。你会觉得,这里也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与动人的创造性! 我钟情的第五个领域是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文明。当你手捧彼特拉克的《歌集》,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文艺复兴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带领欧洲走出了绵延千年的“黑暗时代”(由于这个称呼影响巨大,我们并不能完全将之摒弃不用。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我们还可以用它来特指欧洲中世纪的一些不好的方面,比如农奴制、饥荒、瘟疫、战争、死亡、屠杀妇女等等)。那个时候,从佛罗伦萨到奥格斯堡,从安特卫普到布拉班特,你听到的是路德字字铿锵的宗教改革宣言,你看到的是德国农民战争的烽火撼动了整个哈布斯堡王朝。你势必会被这样壮烈的景象深刻的感染。当我想起那个时候那些灿若繁星的、赫赫有名的人们,包括但丁、拉斐尔、莎士比亚、达芬奇、塞万提斯、米开朗琪罗、弗兰西斯.培根等等,我惊讶的发现,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耄耋之年,他们没有衰老,没有腐朽,毫不虚弱。你看,《威尼斯商人》里的夏洛克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你看,“大卫”的体魄是何等的健美,叫人怎能不咏赞人的力量;你看,蒙娜丽莎的微笑优雅、从容、洋溢着自信;你看,提香、乔托的画里大量出现了金色、红色、蓝色和绿色,这些明快鲜艳的色彩取代了中世纪流行的灰色和黑色......这一切,都只意味着两个字——“年轻”!有谁不爱年轻?尤其是充满激情和斗志的年轻?我热爱这样一个由年轻人的臂膀托起的崭新文明! 在我学习历史的过程里,总是愿意投入更多的时间在社会生活史和思想文化史方面。因为在我看来,政治史往往只属于英雄和帝王,经济史又常常流于理论化,显得空洞,军事史过分暴躁,使人不安,法制史则繁琐乏味...唯有钻研社会生活史和思想文化史才最有可能与生活在当时的最广大的民众站在一起,了解到他们生活的环境、爱情与婚姻、家庭、友谊、教育状况、宗教生活、文学、艺术以及日常的娱乐消遣等等。由此,我能够很明白的知道他们是否过得幸福——这正是我最为关注的。 有不少人说:“历史是没有用的。”许多喜欢历史的朋友对此大为光火。不过我始终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认为历史本身是没有用的,原因显而易见;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我只能说他未免过于浅薄和狂妄了。事实上,我觉得那些持“历史无用论”的人也许并没有什么恶意,他们大概只是想说,在当今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历史学已经不能够为人们提供最直接的、立竿见影的利益。我想,我们必须承认这是一个事实。所以,为了生存起见,为了更好地生存起见,我并不反对一些人放弃历史学,而去学习一些能为改善我们的物质生活发挥更大作用的学问。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在这里,我突然想到了朱孝远老师在德国养病期间,常常到蒂宾根的黑森林里去漫步。在那里,他发现每一棵树的树根都各不相同,而向上看,所有树的顶端却都连成一片、不分彼此。这就是说,无论我们选择一门什么样的学科,无论我们的起点是怎样的千差万别,然而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要追逐成功。在历史学的天地里追逐成功和在别的领域里追逐成功是别无二致的,那都意味着一个人渴望着在生命的最高处实现一种精神与物质上的圆满。这样,历史或历史学是“有用”还是“无用”也就没什么可争辩的了,一切只是看我们自己作何选择。对于既已进入历史学殿堂的人们来说,我们只需要认认真真的做好自己的事情。 注:《光辉岁月》是我自己写的一本小册子,包括这样一些内容: 一.花开伊甸故地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芳踪魅影 二.绝世惊艳 ———不堕凡尘的古代波斯文明 三.耶路撒冷,不哭 ———希伯来文明的荣光与苦痛 四.爱,遗失在尼罗河底 ———古代埃及文明随想 五.情定爱琴海 ———古代希腊文明的精神之旅 六.金戈铁马大时代 ———见证无与伦比的罗马奇迹 七.永恒的君士坦丁堡 ———不该被遗忘的拜占庭文明 八.真主的剑与诗 ———点亮历史天空的阿拉伯伊斯兰文明 九.亲吻天堂 ———欧洲中世纪的“玫瑰恋史” 十.告别忧伤 ———漫谈文艺复兴时代的欧洲文明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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