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拉真：罗马人的手艺
http://www.newdu.com 2024/11/28 12:11:53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小普林尼（AD61－113）在小亚细亚的希腊行省担任省长的时候，发现那里的希腊人酷爱体育、观剧、洗浴等娱乐活动。为此，他们斥巨资，兴土木，建造体育场、剧场和公共浴场。遗憾的是，因为开发商的贪污腐败和偷工减料，很多这类建筑成了摇摇欲坠的烂尾楼。小普林尼到任之后，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请求皇帝图拉真从罗马派出一批专业审计人员远赴小亚细亚，严格审查地方上的财政漏洞。除此之外，那些东倒西歪的烂尾楼让小普省长颇感烦恼。他很想将之夷为平地，但是如果推掉的话不仅浪费了巨量钱财，而且有违地方民意，要知道，希腊人太喜欢看戏、做操、洗浴这些娱乐事业了，他们有可能不惜叛乱也要维护他们的生活方式。罗马开国以来，800年过去了，被罗马夷为平地的城墙虽然不计其数，可是，在这区区几幢烂尾楼面前，小普林尼真的有点举棋不定了。 谨慎思量之后，小普林尼决定修复烂尾楼。要完成这项工作，除了重新从地方乡绅那里筹集私人资金之外，还需要招纳技术高超的建筑师重整蓝图。就此，小普林尼写信给图拉真，请求皇帝从罗马派出几名建筑师。这封信后来就收录在他的《书信集》里（第十卷第39封）。小普林尼和图拉真的来往书信有120封，其中图拉真写给小普林尼的有50封，严格来说，这50封都是回信。——皇帝似乎不愿主动搭讪。《书信集》第40封就是图拉真针对小普林尼索求建筑师的回复。回信分为三部分。第一，图拉真认可了小普林尼重修烂尾的决定，但紧接着嘱咐小普林尼以后不要再汇报这件事了，既然决心已下，其他一切自行酌办即可（Mihi sufficiet indicari, cui sententiae accesseris. Pliny the Younger, Epistolae, 10.40.1）。第二，图拉真以随意的语调调侃了“希腊人”。——这些希腊人怎么那么喜欢看戏、洗澡、做操啊？这方面的勃勃兴致简直成了他们最实际的需求，既然这样，那么就满足他们吧，这样的话，他们也就安生了（Gymnasiis indulgent Graeculi ideo forsitan Nicaeenses maiore animo constructionem eius aggressi sunt: sed oportet illos eo contentos esse, quod possit illis sufficere. Pliny the Younger, Epistolae, 10.40.2）。第三，针对从罗马派遣建筑师的请求，图拉真略显愠怒，他指责小普林尼犯了一个错误，并提醒小普林尼：希腊人聚居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高超的建筑师呢？每一个行省都有训练有素的建筑师，希腊行省尤其不乏此类手艺人。罗马不会向希腊派遣这类人才，自古以来都是希腊向罗马输送这类人才的（Architecti tibi deesse non possunt. Nulla prouincia non et peritos et ingeniosos homines habet modo ne existimes brevius esse ab urbe mitti, cum ex Graecia etiam ad nos uenire soliti sint. Pliny the Younger, Epistolae, 10.40.3）。 希腊盛产建筑师，而罗马人志不在此。这就是图拉真回信的第三部分的意思。小普林尼没有看清这一点，让图拉真皇帝很不耐烦。图拉真的话提示小普林尼：罗马人的“手艺”不在于建筑或者体育、戏剧、雕塑、甚至宗教与哲学。以这类手艺来希求罗马人即使不是对罗马人的轻侮，至少也是误解。那么，罗马人的“手艺”是什么？ 维吉尔在《埃涅阿斯记》第六卷末尾的地方，曾经提到过罗马人的手艺问题。维吉尔安排的场景摄人心魄：安奇塞斯（Anchises）的亡魂在地狱深处向他的儿子、未来的罗马国父埃涅阿斯（Aeneas）预言并讲授未来的罗马国史，在他们面前，一队高傲的亡灵大军静静走过，他们即将开赴阳间，化身为征战四方、拓城立法的罗马骨干——埃涅阿斯、塔昆、布鲁图斯、法布里修、费边、加图、西比奥、格拉古等等。当亡灵大军走远之后，安奇塞斯叮嘱埃涅阿斯: “Excudent alii spirantia mollius aera, credo equidem, vivos ducent de marmore voltus, orabunt causas melius, caelique meatus describent radio, et surgentia sidera dicent: tu regere imperio populos, Romane, memento hae tibi erunt artes pacisque imponere morem, parcere subiectis, et debellare superbos” (Vergil, Aeneid, 6.847-853). 这段话可以看作是安奇塞斯在和儿子一同翻阅完罗马国史后，作为一位“历史哲学家”发表的一篇简短总结，大意是：有的民族能够把一块青铜塑造成某种漂亮的玩物，有的民族甚至可以把大理石雕成一个大活人，有的民族口若悬河，擅长官司诉讼，有的民族则精通星相，手持魔杖，足可呼风唤雨。但是你们罗马人的手艺却是把万民统治在永久和平之中，宽待贫弱的人，打击骄横者。 众所周知，安奇塞斯这段话早已成为罗马国史的大纲而垂诸后世。遗憾的是，小普林尼省长的记忆似乎有点模糊，图拉真皇帝便略带不满地提醒了他。这样看来，图拉真皇帝的确无愧于“罗马人”的身份，也的确堪称后帝制时期最伟大的皇帝。 附录一： “Nature has made a race of workers, the Chinese race, who have wonderful manual dexterity and almost no sense of honor...A race of tillers of the soil, the Negro treat him with kindness and humanity, and all will be as it should a race of masters and soldiers, the European race. Reduce this noble race to working in the ergastulum like Negros and Chinese, and they rebel... But the life at which our workers rebel would make a Chinese or a fellah happy, as they are not military creatures in the least. Let each one do what he is made for, and all will be well.” （Ernest Renan, "La Reforme intellectuelle et morale"，Paris: Calmann-Levy, 1929） 附录二： “赫克托尔，你一向难于接受别人的劝告， 只因神明使你作战非凡超群， 你因此也以为自己的思虑比别人深远， 可是你怎么也不可能做到事事躬亲。 神明让这个人精于战事，让另一个人 精于舞蹈，让第三个人谙于竖琴和唱歌， 鸣雷的宙斯又把高尚的智慧置于 第四个人的胸中，使他见事最精明， 他能给很多人帮助，也最明自身的价值。” ——波吕达马斯 （荷马，《伊利亚特》13.726－734） 2009-4-4 初稿 2009-4-18 补充 罗马人的手艺（二） 古代波斯哲人莫拉维的《玛斯纳维启示录》（张晖编译，宁夏人民出版社，2007）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世界上技艺最高超的莫过于罗马人和中国人了。于是苏丹召来罗马和中国的画家，让他们比赛画技。中国人说：“我们最擅长绘画。”罗马人说：“我们的技艺无比高强。”苏丹说：“你们不要争执，还是公开展示自己的技艺吧！最后让我来作评定。”中国人说：“那么，就各给我们两人一间画室吧。”苏丹带他们来到一间大厅，用帷幕隔成两间，让罗马人和中国人各在一间展示自己的技艺。中国人从苏丹那里领来各种颜料，每日埋头于在墙壁上绘画。而罗马人说：“我们不需要任何颜料，要做的工作只是磨光墙壁。”他们关起门来，每日打磨墙壁，把墙壁打磨得如天空一样的晶莹、光亮。 中国人完成了巨幅绘画，高兴得敲起了锣鼓来庆祝。苏丹前来观看，果然美丽绝伦，不愧是聪明才智的结晶。苏丹欣赏完中国人的绘画，便转身来到罗马人的画室，只见墙壁明亮异常。但当罗马人将分割两间画室的帷幕拉开，中国人美丽的绘画竟然全部映照在上面，而且更加令人惊叹，尽管方向完全相反。莫拉维的教训是，做人应像罗马人的作品那样，应当将心灵摩擦得明亮透彻，磨掉一切仇恨、贪婪和吝啬。心灵若能每天都清除掉污秽，上面便能映照出真理的彩绘。若真正崇信真主，就要修炼自己的心灵，使心灵纯洁得如同明镜般的墙壁。人的心灵需要每天清洗，清洗掉一切贪婪、妒忌之类肮脏的泥尘，永远保持它的纯净、明亮。只有这样，才能映照出事物的真实和本质，使自己不致偏离正途。 波斯人是最善于用寓言讲政治的人，这个故事就是在讲政治，讲罗马的帝国手艺。绘画是在隐喻民族性，中国人画出漂亮的画品，是在隐喻中国人热衷于保存自己的特殊民族性、自己的律法习俗、自己的神、自己的偏见以及由此必然导致的对异族的仇恨；罗马人不画画，而去打磨墙壁，这是在隐喻罗马人的政治手艺，那就是清洗掉自己特殊的民族性，不去持守特殊的律法、习俗和宗教，把神庙打扫干净，把万民的神迎进来，如果有的民族的神不愿进来，那就去请，请不来，就发兵摧毁他们的神庙，把他们的神像搬进来。波斯故事中最关键的一句话正是在隐喻这种毁庙请神的行动，那句话就是——“当罗马人将分割两间画室的帷幕拉开，中国人美丽的绘画竟然全部映照在上面，而且更加令人惊叹，尽管方向完全相反。”将分割两间画室的帷幕拉开，意思就是通过战争、商业或是其他手段将民族与民族之间的隔阂打破，只有这样，中国人的“神”才能进入罗马人的“万神殿”，当然，进入万神殿后，中国人的神很有可能变得面目全非了，也就是故事中所说的“方向完全相反”。 打磨墙壁，这是罗马人针对自身的政治改造行动；拉开帷幕，这是罗马人针对其他民族的政治行动。这个波斯故事讲的就是罗马的帝国手艺。 2009-4-5初稿 2009-5-6修改 （蔡乐钊最先给笔者讲了这个波斯故事，在此致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