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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泳超]作为学术史对象的“民间文学”


    
    所谓学术史研究,最简单的理解,是对某类对象已有研究的再研究。从逻辑上推论,首先应该确立明晰的对象,然后再关注对它的研究。可是,我所面临的学术史研究的困境,莫过于从一开始就难以为我的研究对象找到一个合适的名称,而随着研究的深入,我的研究对象依然没有定名。
    我的研究课题叫做“中国民间文学/俗文学之现代学术史”,这个名字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确定的,其中有很多次反复。这里我非常愿意先提供我关于这个课题的两份设计报告的开端部分。第一份是我的博士后课题设计报告:
    中国民间文学、俗文学真正成为现代意义上的一门人文学科,是二十世纪的事。它的历史虽然不够悠久,但由于中国民间文学、俗文学本身深厚的底蕴以及该学科自开创之日起一直追踪世界学术前沿的努力,所以在这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还是取得了相当的成绩;不过,由于二十世纪的风云变幻,它的命运也跌宕起伏,其间盛衰得失,颇能引起学术史的兴味。本课题正是希望在这一尚未有人全力关注的学术空间里历练身手。
    第二份是后来我申请国家教育部人文社科“十五”规划项目时的设计报告:
    本课题之所以将民间文学与俗文学并称,是基于以下两点考虑:1、从现代学术史上看,1920-1940年代有关的研究就是这样两个概念并用的,一般地说,偏于当下口头采集者多用民间文学,偏于传统书面流传者多用俗文学。2、从学科现状看,民间文学自1950年代以来被列为高校中文系修学科目,但由于各种原因,它研究的范围过于狭小,许多中国特色的下层文学门类遭到了忽视,这些门类大多包括在原先的俗文学之内,但俗文学一词本身尚有很多不自足的因素,而且目前又非通行的学科名称。所以,本课题将民间文学与俗文学并称,是希望在尊重现行学科分类的前提下,相对松动一下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的对峙,为口头传承与书面传承、集体创作与个人创作的交叉地带留一箭地。从理论上说,本课题应包括古代非作家专著的白话小说和戏曲,但由于目前这类研究人数众多,已另成专学,故本课题只适当顾及之,不作重点。
    两相比照,似乎后者在前者的基础上给予了更加仔细的分析和解说,然而现在看来,这样的分说依然不惬人意,尤其是它总是努力依回在两个已有的概念之间,缺乏比较明确的界限规定,不能突显出这一学术史对象的整体自足感。
    其实,这一学术领域在历史上不是缺乏名称,而是名称太多,比如:白话文学、国语文学、平民文学、民俗文学、大众文学、民众文学、民众文艺、民间文学、民间文艺学、俗文学、人民文学、口头文学……它们分别以语言、阶层、风格、地位等作为主要的界定依据而存立,尽管彼此之间不乏交叉、错位、矛盾甚至攻扞,但是由于它们都是非主流的文学形态,或者像郑振铎所言它们在传统的文学格局中都是“不登大雅之堂,不为学士大夫所重视”1的,所以人们依然可以清晰感知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这样的联系足以使它们被看成大致所指的是同一个学术范围。这方面的详细情况,参见拙作《20世纪关于中国俗文学概论与发展史著作述评》2。这里主要针对“民间文学”和“俗文学”这两个比较占优势的(也是我的课题原先并列使用的)概念予以进一步的检讨。
    首先看“民间文学”。
    最有影响的早期定义,应该来自于胡愈之发表于1921年1月上海《妇女杂志》第7卷第1号上的《论民间文学》一文,它说:“民间文学的意义,与英文的Folklore德文的Volkskunde大略相同,是指流行于民族中间的文学。”它并为之规定了两项特质:“第一创作的人乃是民族全体,不是个人”;“第二民间文学是口述的文学(Oral Literature),不是书本的文学(Book Literature)”这两项特质,也就是后来被简约为民间文学两个主要特点而被长期信奉的所谓“集体性”和“口头性”。
    但是这两个特质,却可以蕴藏着意义生成与转换的多样可能性。按照胡愈之的观点,这里的集体应该指“民族全体”,它是跳脱于阶层序列之外的,它的对立面只是“个人”。但是,由于五四以来的新文化运动特别强调平民与贵族、民众与上层的对立关系,像胡适偏于工具革命的《白话文学史》之类,也毫不犹豫地浸染着这一阶层对立的色彩,甚至不惜伤及自身概念的纯粹性质3。因此,“集体”的概念会很自然地转换成下层民众。比如徐蔚南在1927年出版的专著《民间文学》中,就为民间文学下了这样的定义:“民间文学是民族全体所合作的,属于无产阶级的、从民间来的、口述的、经万人的修正而为最大多数人民所传诵爱护的文学。”虽然仍以“民族全体”开头,却立即加上“属于无产阶级”、“最大多数人民”之类的限制词,于是全民性便被阶层性非常简易地替换了,甚至不必太多顾虑在同一个概念里这样并置不同范畴所带来的明显的抵触关系。而在出版于1935年的《中国民众文艺论》里,作者陈光尧为“民众文艺”下的定义是:“民众文艺本是一种由全体民众所合作,经众人口头的修改,而属于平民阶级的,深入而浅出的,整个的,口述的自然文艺。”这显然是在模拟徐蔚南的“民间文学”定义,但它因为名称本就是“民众文艺”了,所以非常轻松地直接将“民族全体”替换成“全体民众”,这就跟定义里的“平民阶级”严丝合缝了。于是,“民间文学”的“民间”,就出跃于无差别的民族全体,很快变成与“平民”、“无产阶级”、“民众”一样的代表下层阶级的专有名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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