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汉、壮文化的交融与疏离:“歌圩”命名再思考(3)
http://www.newdu.com 2024/11/30 01:11:17 中国民俗学网 梁昭 参加讨论
二、“歌圩”释义 在宋代《青箱杂记》中,吴处厚从“虚”的汉语意思,推求该词表示的集市形态为“有人则满,无人则虚,而岭南村市满时少,虚时多,谓之为墟,不亦宜乎”[13],故称为“虚”,后来演变为“墟”和“圩”。这一解释明确把“圩”与“圩市”、“集市”联系起来,被现代学界广泛接受[14]。则“歌圩”之意就越来越偏向于“以圩喻歌”。如潘其旭先生说“这种活动是以相互酬唱为主体,‘每场聚集人众不下千人’,‘唱和竟日’(《龙州县志》),犹如唱歌的集市,后来人们把它统称之为‘歌圩’”。[15]此处可见,“歌圩”之“圩”,先被理解为“圩市”之意,然后用集市的热闹来比喻聚众会歌之盛大。即“歌圩”在这里乃是一种比喻性的意义——用圩市的形态来形容会歌的形态。 另有学者试图从壮语称谓来挖掘“歌圩”的内涵。蒙宪先生列出十余个现行的“歌圩壮称”,将它们分为四类:[16] 1)文化生态景观 hwnj gɑmj上岩洞 ok bo出山坡 noengz doengh下田峒 bɑe ndoi去小丘(山岭) 2)民歌方言异称 hɑw fwen歌圩 hangh sei歌圩 hɑw bij歌圩 fɑwh lwenx歌圩 go haw歌圩 3)商业经济贸易 ngoenz hɑi hɑngh圩开张的日子(圩市诞生日) hɑngh dienh蓝靛圩 4)间以他义代称 beij goep gvej蚂(虫+另)歌 ngvaih nɑngz hɑiz请月亮姑娘 第二类和第三类中的haw、hangh、fawh,都是表示集市意义的“圩”字,这种经济现象来源于“早期的、较原始的商业集市贸易”。蒙先生认为壮称中包含着这个词意,“说明了文化娱乐的歌圩与商业集市的密切关系”。然而他并未明确论述此种关系为何——是因赶圩贸易而形成聚会唱歌,还是仅仅表明一种集体会唱活动伴随着贸易行为?蒙文既承认存在着一种特别的圩期会歌活动,又指出这种圩期会歌在“歌圩起源总体形态”上并非最早的一种。换言之,尽管“圩”与“歌”在某些壮称里面相互连接,它们也还仅仅是“歌圩”诸形态中后起的一种类型。 黄振南先生以为hawfwen等壮称是从汉语的“歌圩”转译而成,并非壮语原意。据他综合的14种壮称,有13种分别包含“岩洞”、“坡地”、“开阔的平地”、“垌场”等地理状貌,如“候敢”、“窝坡”、“单”、“航端”等。第14种流传于广西来宾、横县等地的“圩蓬”(意为“欢乐的圩日”),用“圩”来指代“歌”——黄先生认为这个比较接近“歌圩”的称谓,也是后来才出现的。[17] 蒙、黄二位先生对一些具体的壮语意义看法虽有不同,但他们都从相同的角度证明一些地方性表述含有“圩市”之意;并且说明从某些壮称意译而来的“歌圩”有“圩期会歌”的意思——而这一“圩期会歌”又从属于包含着其他类型的总体“歌圩”事项中。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尽管两位先生的意图是从丰富的壮语表述来挖掘“歌圩”的内涵,但他们实际上已经存有“歌圩”的先在概念,然后将同时并存于当代的口头表述,参照社会形态进化的顺序,以“出岩洞”等表示自然地理状貌的称谓为较早的类型,以“圩期会歌”为较晚的类型,排列成“壮族歌圩”的演变史。这种方法似乎没有完全说明“歌圩”之“圩”在这一概念中的涵义。 与上述意见相反,另有学者认为“圩”的本意和“圩市”、“集市”无关。徐松石先生的《泰族僮族粤族考》驳斥了从汉字“虚”推导本为古僮音的“圩”之意的谬误,而认为两广的僮音“墟”(Huei)乃是出于“溪”字。理由有三:1、僮人从前举行贸易,概在河旁边;2、僮人读溪为希,(粤音)与读墟字的声音近似;3、现在福建南部以溪字为墟市的名称,广西墟市的墟字,原来也指河边。故“墟”乃是“河边”之意。[18]韦树关先生的《释“圩(墟、虚)”》,通过对南方汉语方言、古越语和壮侗语的调查,认为汉语“虚”和现代壮侗语中所称的集市,源自古越语,是“码头”的意思,与南方越地水网密布以及集市最初随着水运交通发展而来的地理文化发展形态十分吻合[19]。这些关于“圩”之“本意”的看法,虽不能完全证明当“歌”与“圩”结合为“歌圩”时,其实是指“河边会歌”之意;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反驳了前述“以圩喻歌”和“圩期会歌”的阐释。白耀天先生在1987年的文章中指出,古籍中记载的“趁虚”,乃是古越语的音译字,原本的意思为“跟伙随群”。古越人乃是因歌而成“虚”:最初贸易之货物跟随“歌”而来,以歌为主,货为次之;随后“虚”才脱离“歌”的内容,成为纯粹的贸易交换场所[20]。此处提示了关于“歌圩”这一统称的另一种演变线索:“虚”因“歌”成——贸易随“歌”而至“虚”——“虚”发展出一种独具贸易功能的集市——形成特定的“圩期会歌”类型,或以“圩”喻“聚会作歌”。 “因歌成圩”、“圩期会歌”和“以圩喻歌”——这三种对“歌圩”的理解又可以简单地划分为“与圩市无关”、“与圩市有关”两种类型: 1、因歌成圩——与圩市无关 2、圩期会歌、以圩喻歌——与圩市有关 无论“圩”的确切意思为何,其音和意都体现着岭南地域和文化特征在口头上的代代传承,从直观上传达了鲜明的本土性特征。其次,按照当下理解,“圩”指涉着岭南农村地区的经济贸易场所——集市。而这种集经济交换、文化交流、社会结构流动为一身的载体,在岭南地区的历史与现实都十分重要。如有学者从时间、空间形态、功能等方面提出岭南的“圩”与北方“集市”的区别,认为“圩”在表面显型的经济交换功能之下,还存在与乡村地缘、与民俗、宗法结构等交织的“隐型文化”。[21] 所以,“圩”这个语汇也就渗入到广西的许多地名中,[22]渗到壮语的计时观念中,[23]沿用至今。从语素构成上分析,诸如“新圩”、“那龙圩”的地名,其中的“圩”,乃是作为汉语语素通名与各种意译的、音译的壮语地名搭配[24]。此外,史料上记载的“跳月圩”、“风流墟”、“歌墟”,当今通行的壮称“圩蓬”、“hangh dienh(蓝靛圩)”——这些歌俗活动也用“圩”来表示或者意译,亦足见“圩”作为地方社会文化实体浓缩为事物命名之后的普遍性。 由上或许可以推测,在“歌圩”的前语言状态中,“圩”先在于“歌”——即“歌圩”是基于汉字“圩”作为名称的普遍存在中产生的,而不是来于“歌”。“歌”这一汉语词汇取代了壮语的“欢”、“加”、“西”、“比”、“伦”等地方性称呼,叠加于具有本土性特征的“圩”上。“圩”包含的现象——定期的、民众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使“歌圩”给人以热闹、长盛不衰的印象。这个词既具有吉祥、喜庆的地方性特色,又方便在汉语世界里通行。 如果说“歌圩”命名的生命力,来自其“本土性”的语言形式;那么,学界以“歌圩”为框架建立起的歌俗体系,又呈现出何种特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