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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史和环境史研究的生态学意识(4)

实际上,在近二三十年里,这种有关合作与竞争、整体与局部以及种群与生态系统的 争论在生态学界一直都不曾停息。在混沌之后,又出现了“错综”论;其中心思想即是 ,尽管大自然所呈现出来的是一种错综无序的状态,但却遵循着一定的规律,否则,它 就不可能继续存在。也就是说,在这种表面的无序中,存在着一种内在的动态的有序能 力。科学的思想似乎也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不断整合,不断发展。正如美国植物生态学 家迈克尔·G.巴伯所说:“争论仍在继续。我们可以肯定,当前占多数的意见再过一二 十年又会不同。”但是,我们一定要注意,巴伯说这些话的目的在很大程度上是想安慰 那些仍在强调生态群落和生态体系保护的自然保护主义者们(注:迈克尔·巴伯:《20 世纪50年代生态学的破裂》(Michael G.Barbour,“Ecological Fragmentation in theFifties”),威廉姆·克罗农:《不同的立场:再思人在自然中的地位》(William Cronon,ed.,Uncommon Ground:Rethinking the Human Place in Nature),纽约诺顿公 司1996年版,第255页。)。
    尽管如此,我们仍不得不承认,当前的生态学家们确实已不再坚持自然界是一个稳定 的实体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一样,总是处在不断的动荡之中。生态学研究中的这种动 向必然也会在环境史学者中掀起波澜,并产生许多困惑,尤其是在他们正为自己的学科 寻求定位的时候。他们不禁要问:既然生态学家们已经放弃了那种生态平衡的自然观, 我们环境史学者是否也需要重新思考我们的研究立场和研究对象呢?换言之,一个充斥 着骚乱和不安的自然是否还值得我们去尊重?我们研究的着重点应该在哪里?
    1990年,唐纳德·沃斯特在《美国历史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地球的变迁》( 注:唐纳德·沃斯特:《地球的变迁:论历史学的农业生态学视角》(Donald Worster, “Transformation of the Earth:Toward an Agroecological Perspective in History”),《美国历史杂志》(The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第76卷,第4期(1 990年3月),第1087-1106页。),重申了自己在1988年提出的“环境史是研究自然在人 的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的观点;同时,又从自然本身、生产模式和价值观三个方面论 述了环境史研究的重点和方法。这篇文章很快就在环境史学界引起了强烈反响,许多环 境史学者都针对沃斯特的观点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其中,尤以威廉·克罗农最激烈。他 直截了当地反对沃斯特的农业生态学的生产模式的分析理论,认为环境史的研究应当首 先从“关系”入手。他明确提出,迄今环境史发展的最大弱点就是过分强调了人和自然 的整体关系,从而忽略了人的群体之间的差别和矛盾。因此他谴责,在此之前的环境史 研究过分注意了野生的事物和偏远的地区(注:威廉·克罗农:《预言和生产的模式: 置自然于历史》(William Cronon,“Modes of Prophecy and Production:Placing Nature in History”),《美国历史杂志》第76卷,第4期(1990年3月),第1122-1131 页。)。可以说,这是有关环境史定位的讨论的开端,而沃斯特和克罗农则代表着两种 最重要的不同的观点。
    什么是“环境”?按沃斯特的看法,环境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在任何意义上说都不是 我们所创造出来的那个非人类世界”,即自然环境;另一部分则是人类所创造出来的技 术环境--所谓“第二自然”。但是,技术是在非人类世界为前提条件的文化的产物, 因此,尽管人类在不断地给那些非人类的东西打上人类的印记,以致我们往往在实际上 很难区分哪些是自然的,哪些是文化的,但是,我们仍应当保持这种区分,因为只有它 才能提醒我们,“并非所有运行在这个世界上的力量都是出自人类的”(注:唐纳德· 沃斯特:《地球的变迁:论历史学的农业生态学视角》,《美国历史杂志》第76卷,第 4期(1990年3月),第1089页。)。但在克罗农看来,自然“完全是一个人类的建构”。 在现今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自然,实际上,“自然”都是不自然的。因此,每个人都 拥有自己心目中的自然。在某些美国人那里,理想的自然就是原始的荒野,而在另一些 人那里,理想的自然是牧歌似的乡村或小镇,同时还有一些人认为,郊区,甚至城市, 也可被当作是自然的家园。正因为这样,他呼吁:“我们需要发现一个共同的中间立场 ,从这个立场出发,所有那些东西--从城市到荒野,都能包容在一个词--‘家园’ 之中。”(注:威廉·克罗农:《前言:寻找自然》(William Cronon,“Introduction: In Search of Nature”);威廉·克罗农:《关于荒野的困惑:要不,是回到了一个错 误的自然》(William Cronon,“The Trouble with Wilderness;or,Getting back to the Wrong Nature”),威廉·克罗农:《不同的立场:再思人在自然中的地位》,第2 5、36、89页。)
    根据对环境的看法,沃斯特认为,不论科学在每个不同的历史时期给予自然以怎样不 同的说明,我们还是有充足的理由说,有机的大自然尽管各自进行个别的努力,但都得 按相互依赖原则来运转。我们必须依靠其他生命形式而生存。因此,“自然应当在我们 的社会中被予以更高的评价,应该在我们文明的成就表中得到更高的荣誉,应当被当作 一个成套的自我管理的模式和过程来尊重”(注:唐纳德·沃斯特:《文化以外的探查 》(Donald Worster,“Seeing Beyond Culture”),《美国历史杂志》第76卷,第4期( 1990年3月),第1144页。)。出于这样一个角度,他认为,环境史的研究应着重于三个 层面上,即自然本身,人类运用的影响自然的生产模式,以及支配人们使用生产方式的 文化价值观念。克罗农则认为,把一个地方称作“家园”,就意味着“我们要利用在这 个地方所发现的自然”。我们一定要抛弃那种双重标准--把花园里的树看作是人工的 和不自然的,而荒野里的树就是自然的。因为两者都要靠我们的管理和照看,否则,花 园里的树也会变成野的。为了管理和照看好这个现在的和未来的家园,我们必须特别关 注生活在那里的人的特点--不同的族群,不同的阶级,不同的性别,以及他们不同的 要求(注:威廉·克罗农:《关于荒野的困惑:要不,是回到了一个错误的自然》,威 廉·克罗农:《不同的立场:再思人在自然中的地位》,第88页。)。
    不难看出,实际上,讨论的重点不外乎在对待自然的态度上。克罗农的观点反映了一 种焦虑,一种基于为那个无序的大自然寻求秩序的急切心情。--既然科学已证明自然 是那么多变和不可捉摸,那就让人来帮助它吧;只要我们能够在“看中了一部分我们打 算为我们自己的目的所用的自然时,我们要问问:我们是否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用它 ?--能够持续下去,不要让它在这个过程中消失了”(注:威廉·克罗农:《关于荒野 的困惑:要不,是回到了一个错误的自然》,威廉·克罗农:《不同的立场:再思人在 自然中的地位》,第89-90页。)。
    此刻,我们似乎又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著名的资源保护主义者吉福特·平肖的名言 :“明智的利用,聪明的管理”。历史在回响。
    看来,在人类历史上,自然观上的分歧总是一以贯之的--要么自然至上,要么人类 至上。因此,美国环境史研究中的这个讨论也大约要持续下去了。只是,笔者担心,如 果在环境史中,人类至上的观点若占了上风,那它和传统的人类史又有何区别?再者, 若是环境史把它的研究中心放在族群、人种、性别等方面,或真像某些人认为的那样, 向社会史靠拢,结果“环境史就是社会史,社会史就是环境史”,那环境史将何以复存 (注:艾伦·泰勒:《非自然的不平等:社会和环境史》(Alan Taylor,“Unnatural Inequalities:Social and Environmental Histories”),《环境史》(EnvironmentalHistory)第1卷,1996年第4期,第16页。)?
    自环境史正式出现以来,已近40年了,但要明确环境史的定义,尚需更长的时间。随 着时间的流逝,生态学的研究在不断深化,环境史亦然。本文所涉及的观点,管窥蠡测 ,难成一家之言。只愿滴水之见,博得金石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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