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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叙述的危机:一项后殖民研究个案(3)


    在最一般的层次,有两种可能的途径通达历史叙述危机:一种与利奥塔的元叙述危机 命题相关,另一种与表现的危机相关,而关于表现的危机须再加重申,它已经证明在历 史著述中使用的19世纪现实主义的散文风格不能传达创伤经验,尤其是20世纪的那场大 屠杀。
    在利奥塔理论的情境中,历史学危机的一个方面便是历史叙述危机,它牵连到现代性 危机,而现代性被理解为基于人文主义和启蒙运动的某类设计。依据利奥塔,我们栖居 在以“宏大叙事”崩解为特征的后现代时期,与之相伴随的是真理信仰危机、形而上学 危机和大学的危机。在他的《后现代状况》中,利奥塔重视知识商品化,指出在后现代 时期使知识正当化的因素首要的是它的效率和效用。研究的目标“不是去发现真理,而 是增强力量”。(注:Jean-Francois Lyotard,The postmodern condition:a report on knowledge,transl.by Geoff Bennington and Brian Massumi.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4,p.46.)财富已获得根本上的重要 价值:“没有金钱,就没法证明--那意味着论点没法确认而且没有真理”。(注:Jean-Francois Lyotard,The postmodern condition:a report on knowledge,p.45.) 科学的认知功能因而与其社会-政治功能是不可分割的。结果是大学的作用变更:与其 说大学要创生理想,不如说期待它造就众多称职的研究人员,(注:Jean-Francois Lyotard,The postmodern condition:a report on knowledge,pp.47-53.)而且它是被 那些掌管财源的人所操控。
    许多历史学家宣称,人们公开承认的历史学危机有着制度的或技术的而非认识论的特 性。他们用来支持这一宣称的论据与利奥塔的类似:如高等教育筹资制度之方法的种种 变化;种种权力机构控制下的大学缺乏自治,这些权力机构感兴趣的是促进特定类型的 研究并为其提供资金(例如,因政治原因而迷恋“大屠杀研究[the Holocaust industry ]”);历史科学商业化(遗产工业;过去被当作可以买卖的物品);历史课在小学和中学 中被削减(想当然地认为人文学科无用;专门化教育的趋势);给教育的拨款越来越少; 高等教育的大众性(有大学文凭的求职者批量生产;在年轻人中大学学习是作为一种避 免失业的手段);不断下滑的教育质量;历史学家地位的降低,他们过去是普遍受到尊 敬的知识分子,而现在已成为被邀请到电视智力竞赛节目和脱口秀节目中的专家;在历 史研究所中任职的年轻人数目渐减,它导致了老人统治等等。当历史学危机与认识论危 机放在一起考虑时,此种分析历史学危机的方式把认识论危机视为一种制度危机的后果 。(注:参看James Vernon,“Thoughts on the Present`Crisis of History'in Britain”。Reviews in History,e-journal,2001,http://www.ihrinfo.ac.uk/ihr/Focus/Whatishistory/index.html.类似的问题被Gérard Noiriel所关注,在他的Sur la“crise”de l'histoire(Paris:Belin 1996)。)
    利奥塔区别了正当化叙述的两类版本:政治的与哲学的。(注:Jean-Francois Lyotard,The postmodern condition:a report on knowledge,pp.31-37.)前者涉及法 国革命传统,是一种“解放叙述(narrative of emancipation)”,它的元主体(metasubject)是追求自由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大学的角色便是以知识使人们意识到他 们的权利,而后意识到自由这一人文主义前提是确保自由之凯旋。后者源自于德国唯心 主义传统,是一种“思辩叙述(narrative of speculation)”,它的元主体是追求自觉 的圣灵。在此种框架内,大学的功能是教导人们有此制度的民族与国家是圣灵的化身, 其目标乃是证明它们存在的正当性。
    在英美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的情境中,我关注的是解放叙述,我将把后殖民研究当作一 门从属于所谓“新人文学科”的科目来讨论。(注:“新人文学科”也被称为“反人文 主义批评(anti-humanist criticism)”或“反向批评(oppositional criticism)”, 它们自己处于反对“正统人文学科”的地位。“新人文学科”这一术语相当不合宜,也 易引起误解,因为这场运动的主要突破口是带有欧洲中心主义,人类中心主义,男权中 心主义色彩的人本主义的批判,以及对创造与人之野性(homo barbarus)相反的完美人 性(homo humamus)之可能性抱有的信念。“新人文学科”包括诸种学科,尤其是文化研 究、后殖民研究、妇女研究、性别研究和同性恋研究。)
    
    连同性别研究一起,后殖民研究对传统历史研究模式造成了挑战。如果我们把它构想 为一种通行研究范式中的反常,我们就必须问是否它确实是利奥塔意义上的危机的显现 或元叙述的终结。就我个人看来,“解放叙述”似乎显示出了危机,但并非元叙述的终 结,因为它仅仅改变了它的主体而保留了它的预设。因而,“新人文学科”不使用人的 普遍范畴,因为它们反对所有的普遍性和本质;作为对立的批评,它们更拟构了另外的 革命话语--福柯式的反历史,这是一种以受害人的观点写作的叙事,它讲述了被压迫 者(注:Subaltern一般译为被压迫者,但在有关印度的语境内,它特指“贱民”,故本 文中就其语境有前述两种译法。--译注)(subaltern)而非胜利者和英雄的失败和羞辱 。因此,“新人文学科”提供了解放话语的例证,是现代设计的典型。矛盾的是,追求 自由和公正是人文主义者的理想,然而后殖民研究和“新人文学科”大体上都反对那种 普遍观念,徘徊在现代元叙述--也就是形成后殖民政治基础的各式各样的马克思主义 --和利用后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的后现代片断式话语之间。后殖民研究因此是这样一 种话语的缩影,它公然批评各种元叙述,但本身又是其中的一种。鉴于传统元叙述盲目 迷恋诸如同质性、总体性、历史、民族或国家这类概念,后殖民研究以另一套概念来取 代它们,如差异、碎片、记忆和共同体,提及这些就足够了。的确,后殖民主义也许可 视作以殖民主义话题为情节中枢(intrigue centers)的竞争性普遍历史的后现代化身。 前缀“后-”的特殊用法预先假定了现代性的线性编年,展示出一部有着开始、中间和 结束的经典叙事。结束吻合的不仅仅是进步信仰,而且是认为“后-”的新世界将会更 加美好的乌托邦期望,似乎我们忘记了富有侵占领土式的旧殖民主义已经被诸如经济殖 民主义这样的新形式所取代。
    因而,尽管后殖民主义存在对“规范知识(canonical knowledge)”的批评,它还是沦 为了规范知识的牺牲品。正如历史叙述的非标准形式被主流形式所同化,整个过程是一 种恶性循环,它证明了系统在强化,证明了它对“病毒”的适应能力和免疫力胜过它的 崩溃。在这种意义上,危机是一种暂时的和值得期望的现象,一种“进步”的必需品。 我们也可以提出相反的论点,论证形成反系统的异常形态通过使用主导模式去批评它们 由之而生的情境。然而,即使在后一种情形中,后殖民研究也不能被视为提出了一种新 的范式,但仅当写作一部叙述者和主角在其中发生了变化的反历史时,主导模式被质 疑,于是历史被重写而关注其边缘。因此,叙述危机意味着中心危机,看上去像是支持 了德勒兹(Deleuze)和噶塔里(Guattari)的“次要知识种类”的“逆地区化(de-territorialization)”概念,该类“次要知识”因为被认为有着非科学的和认知上 的质朴特性而被主要知识边缘化,现在,它们移到了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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