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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代考据学和王国维的“古史新证”(4)

最后,王国维在考史的文字中提出了对客观历史某些问题的认识。如对民族问题的看法,他在《西胡考》一文中指出被征服民族和征服者的分别,认为这是一个重要问题,注意到这一点,一些问题才能说得明白。他说:“然则论西胡之事,当分别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二级观之,否则鲜不窒阂矣。”从这种分别着眼,那些地区的文化风俗有关的现象能得到较好的解说。王国维说:“凡西徒之种族、其所征服之国,不过得其政权及兵权,而自成统治者之一级,……当时统治者与被统治者间,言语风俗固自不同,而统治一级,人数较少,或武力虽优而文化较劣,狎居既久,往往与被统治者相融合。故此士之言语风俗,非统治者之言语风俗,实被治者之言语风俗也。”(同上卷十三《西胡考(下)》)这样的看法,符合这些地区的历史实际。再如《明堂庙寝通考》一文,一方面反映出王国维对封建家族制的美化,而从另一面方面看,他较好地说明古代建筑思想的产生。我国古代建筑形式适应封建大家族的需要。其基本格局是“四阿”的形式,“四阿者,四栋也,为四栋之屋,使其堂各向东西南北,于外则四堂;后之四室亦自向东西南北而凑于中庭。此置室最近之法,最利于用,而亦足以为观美。明堂辟雍宗庙之制,皆不外由此而扩大之缘饰之者也。”(同上卷三《明堂庙寝通考》)我们不讨论具体的明堂寝庙制各种解说的差异,仅就王国维分析问题的方法看,是有可取的地方。
    近代考据学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是许多史学家在考史中,又论史,表达出对客观历史的某种看法,抒发自己某种情感。分析陈寅恪、陈垣、顾颉刚诸位先生的史学研究,可以看出这一点。
    乾嘉诸老证史缺乏会通事物的本领而流于琐,抓不住事物的联系而蔽于理。我们把王国维诸先生的近代考据学和乾嘉考据学作比较,可以看出近代考据学不是回归到原来的状态中去,而是变化了、发展了。
    四、余论
    我们把近代考据学放在中国近代史学史发展过程中,有些问题就会有进一步的认识。中国近代考据学的成就是肯定的,它一方面作为中国资产阶级新史学的一个重要方面,特别是“五四”以后,中国资产阶级史学成就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在考据学领域内。资产阶级史学家在19世纪20世纪最初的年代,在批判封建史学的同时,提出探求客观历史因果法则是历史研究的任务。到了“五四”前后,史家把历史研究转到考据上。联系时代的变动和西方学术思想的影响,认识中国近代资产阶级史学变化的趋向,对我们全面认识近代考据学是有帮助的。另一方面,王国维等的考据成果为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发展提供了条件。郭沫若说:“大抵在目前欲论中国古学,欲清算中国古代社会,我们是不能不以罗(振玉)、王(国维)二家之业绩为其出发点了。”(《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自序》)
    纵览中国近代史学发展的历史,可以看出,包括王国维在内的每一位史学大师,都是立足在自己民族史学的土壤上进行创造,开辟新领域,推进前人的研究。外来的学术思想的积极因素对这种创新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王国维的文史考据学和乾嘉考据之间的关系,前面已作了分析,但这个课题还应当作更深入的探讨,作出专门的具体的分析。王国维对前人的学术是有继承、有批评。王国维继承了前人的研究成果,特别是清人在音韵文字训诂上获得的认识,在王国维那里成了二重证据手段;利用这种手段,把纸上的材料和地下新发现的材料结合起来进行研究,古史研究取得了重大的成果。王国维对前人的学术也有很多批评。包括对戴东原在内许多清儒,王国维都有批评。如乾嘉以后学者“辄鄙薄宋人之书,以为不足道”,王国维比较清人的学术和宋人的学术后,认为这种看法站不住脚。再如“国朝诸老”在考据上同样免不了“穿凿纰缪的毛病”。(《观堂集林》卷六《宋代金文著录表序》)
    西方学术思想对王国维治学产生的影响,同样是今后要作更深入的研究。应当看到西方学术思想对王国维的影响,既有积极的方面,也有消极的影响。斯宾塞尔、康德、叔本华等西方的学术思想,特别是康德、叔本华对王国维治学产生不可低估的影响。1905年,王国维在《论新学语之输入》一文中,不满意旧学问那种“实际的”“通俗的”思维方式,称道西方思辨的“长于抽象,而精于分类”的思维,“对世界一切有形之事物,无往而不用综括Generalization及分析Specification之二法。”他认为“夫抽象之过,往往泥于名而远于实,此欧洲中世学术之一大弊,而今世之学者犹或不免焉。乏抽象之力者,则用其实而不知其名,其实亦遂漠然无所依,而不能为吾研究之对象。”这就是说,要重视抽象,但不能“泥于名而远于实”地抽象研究事物。1911年在《国学丛刊·序》中他指出史学是“求事物变迁之迹,而明其因果”的一门学问。有人说王国维学术成就“有得于西欧学术精湛绵密之助”(《王国维遗书·序三》)是有道理的。另一方面西方学术思想对王国维治学产生另一种影响,也是应该指出的。叔本华的唯意志论和王氏的唯心的学术思想有关联。
    今天,我们继承王国维的史学遗产时,也当作如是观,我们肯定他创造的业绩,同时也要看到他在治学上的缺失和错误。下面结合《殷周制度论》一文提出一点看法。这篇文章反映了王国维的封建思想,有的文章已指出这一点。即使从二重证据法的角度看,这篇名作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王国维主张“以事实决事实”,他说的事实是材料。殷周的材料,经过二重证,自是可信。殷代以前有关夏商的传说材料,没有经过二重证,应当存疑,待后人论定。《殷周制度论》论证殷周制度巨大的不同,又一再论说“夏商二代文化略同”。应该说,殷周制度之异,这一看法有材料佐证。而说夏、商文化制度相同,可靠的材料在哪里?随着考古学和史学的发展,人们对有关文字记载以前的历史有了解。一些史家在著作中注意到这种情况,叙述了所谓“石刀时期”、“铜刀时期”的历史。《殷周制度论》谈黄帝、尧、舜时代,没有参之考古发掘之新材料。所以他的古史新证的“新证”,又是局限在一定的范围内。此其二。另外,《殷周制度论》开篇即说:“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说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变革,殷周间最剧烈,这不符合事实,言过其实。他又说,古代圣人“其立制之本意,乃出万世治安之大计,其心术与规摹,迥非后世帝王所能梦见也。”说一代大典、制度出自圣人之心,而且后世的世道人心不如古代,这和“三代天理流行,汉唐人欲横流”的说法是一个样子,显然是唯心的历史观。
    对于中国近代考据学,我们要进行具体分析,继承其研究成果,作为发展今天史学工作的需要。同时对其中的缺失和唯心史观的地方也要指出,给以科学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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