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过份注重政治是传统史学的局限,那末,注重研究现实即当代的历史却是它的优良传统之一,中国如此,西方更是这样。我国史学的开山之作——孔子的《春秋》;下限就写到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即他去世的前两年。 司马迁著《史记》,以刑余之身,不仅敢于为李广、卫青、司马相如等一系列当代名人作传,抒发自己的胸臆;而且还写了《今上本纪》,对当朝皇帝汉武帝有所评述。在西方古代史学名著中,如果说希罗多德的《希·波战争史》写的基本上是当代史的话,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则是地地道道的当代史,他去世的时候,伯罗奔尼撒战争还没有结束呢!近代以来,西方史学界写当代史的,为活人作传的,更是家常便饭。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也写了不少当代史,马克思的《法兰西阶级斗争》、《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法兰西内战》,就是其中的典范。 但是,多年来我们一方面强调史学工作者不能脱离当前的现实,历史研究应该为当前的现实服务,应该“厚今薄古”,另一方面却又不提倡史学工作者研究现实,写当代史,史学工作者也很少有人愿意搞当代史。以致当代史的领域一直成果寥寥,甚至出现所谓”出口原材料”和“引进新产品”的怪现象,即外国学者利用我们提供的资料写出一部部有关当代中国的史著,我们则满足于把它们中的一些翻译过来以飨读者。这种很不正常的现象当然有其客观原因,但与我们史学工作者主观认识上的偏颇也不无关系。 一种最常见的说法是,历史与现实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历史是过去的现实,现实是将来的历史。这种说法似是而非。因为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认为,历史是人类社会的客观发展过程。恩格斯说:“有了人,我们就开始有了历史。”⑨这里所说的人,是现实的人,现实的人类社会。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实是历史的前提和基础。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现实,无数世代的现实构成绵延不断的历史。如果把历史比作一根漫长的链条,它的每一个环节都是一个特定的现实社会。最初一代人与最后一代人的现实社会是历史链条的起点和终点,其他各个世代的现实社会都是它的中间环节,它们都是现实的,也都是历史的。过去的现实是历史,今天的现实仍然是历史的一个环节。因此,历史不仅是过去的现实,也是今天的现实;现实不仅是将来的历史,也是现在的历史。当前的现实不仅是后世历史学家的研究对象,也是今天的历史学家的研究对象。 另一种常见的说法是,历史学研究的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因而,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不属于历史研究的范围。这种说法同样似是而非。什么叫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众所周知,在奔腾不息的历史长河中,凡是已经发生的都是已经过去的,一万年以前发生的事情当然已经过去,一秒钟以前发生的事情难道不也已经过去了吗?事实上,人们每时每刻都在告别过去,走向未来,现在始终是短暂的一瞬,所谓历史与现实的关系,实质上是历史与未来的关系。当然,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的研究,一般需要有个间隔,需要等到它的发展基本上告一段落;还需要有一个积累资料和分析思考的过程。但这个间隔只是历史研究与历史之间的时间差,可长可短,并非某种固定的不可逾越的警戒线。 有人说,历史研究需要冷静、客观,历史学家研究当前现实,身在事中,难免感情用事;历史认识需要鸟瞰全局,把握总体,历史学家研究当前现实,在认识上难免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局限。还有人担心,历史学家写当代史,有可能与现行政策发生抵触,造成不良影响。这些说法和想法,虽然都有一定道理,但如据之断言历史学家不能研究当前现实,不能写当代史,则未必恰当。首先,历史研究是否客观,主要取决于历史学家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而不取决于他研究的是什么时代。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在阶级社会里,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历史学家的感情是有阶级性的,对于同一个历史学家来说,无论是身在事中还是身在事外,他的感情不可能有本质的不同。其次,历史学家写当代史,固然有认识上的局限,可能管窥蠡测,不见全豹,但却具有后世史家不可企及的优越条件。他与身边的现实血肉相连,呼吸与共,不仅可以把握生动的具体,而且可以感受到时代的脉搏,触及历史的深层。而后世史家研究前代,虽有综览全局之便,但往往遭遇史料残缺之苦,而且由于“江山异代不同时”,又不免雾里看花,终觉朦胧。至于撰写当代史与现行政策的关系,更不可一概而论。历史学是一门科学,它的根本任务是探索历史发展的趋势和规律,引导人们通过回顾过去而更好地走向未来。闪电总是走在雷鸣之前,历史科学也应该走在现行政策的前头,而不是跟在后面为它作注。因此,这里的关键问题在于研究成果是否科学,是否符合无产阶级的根本利益。有的研究成果,即使一时不宜公开发表,也可供决策者内部参考,不必因噎废食。 历史学是对人类社会发展客观过程的科学认识。既然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个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全过程。那末,历史学不仅应该研究它的过去,而且应该研究它的现在,并且尽可能科学地预见它的未来。历史学家如果只是面对过去,把现在和未来置于自己的视野之外,甚至极力予以回避,他就有意无意地割断了历史,把历史学变成了过去学,使自己成了倒骑毛驴的张果老。这样的历史学,与沸腾的现实生活不能呼吸与共,血肉相连,既脱离了实际,又脱离了群众,受到人们的冷遇,陷入危机之中,只能是咎由自取。 我们强调历史学应该研究当前现实,史学工作者应该撰写当代史,当然不是主张重搞所谓的“厚今薄古”,不是要求所有的史学工作者,不管是研究古代史还是世界史的,都一窝蜂地去研究当前四化建设中的新人新事。我们只是要说明,当前的现实也是历史,也是当今历史学家的研究对象,至于如何研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注意研究“现在”是不是会削弱对“过去”的研究呢?马克思说:“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反而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后才能理解。”⑩“现在”不仅不会削弱而且会有助于对“过去”的研究。所以人们常说,只有了解现实,才能更好地了解历史。但是,历史学家如果把现实排斥在研究对象之外,不去研究现实,他又怎能了解现实呢? 注释: ①《新史学》。 ②《中国今后的文字问题》 ③⑧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2页;第4卷,第332页;第3卷,第457页。 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第450页。 ⑤《历史与现实》,载《近代史研究》,1981年第4期。 ⑥《当前历史研究的时代使命问题》,载《近代史研究》,1983年,第3期。 ⑦《论历史研究的对象》,载《历史研究》,1985年,第3期。 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108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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