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网-中国历史之家、历史上的今天、历史朝代顺序表、历史人物故事、看历史、新都网、历史春秋网移动版

首页 > 中国史 > 史学理论与史学史 >

“正统之争”与“正统史观”

“正统”概念,至少有三种不同的内涵:其一,在血缘嗣承方面,“正统”与“庶支”相对而言,其基本含义为“嫡出”;其二,在思想、学术发展脉络方面,“正统”与“异端”相对而言,其基本含义为“正宗嫡传”,但在大倡革新的时代,它往往被人理解为与“保守”为伍而受到批判;其三,在分裂割据或王朝兴替的历史环节上,“正统”与“僭伪”、“偏安”相对而言,其基本含义,我认为可简述为“全国唯一的合法政权”。这种政治斗争中的正统之争,折射到史学领域,就形成了“正统史观”。本文即以“正统”的第三种含义为讨论对象。
    正统之争及其影响下的正统史观,在中国古代政治史和史学史上确实占有重要地位,是一个争论了近两千年的问题。清王朝被推翻后,“君统”观念受到了民主思想的冲击,一些进步的思想家、史学家对正统观念提出激烈的批评,梁启超即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说:“中国史家之谬,未有过于言正统也。……千余年来,陋儒{K18501.jpg}{K18501.jpg}于此事,攘臂张目,笔斗舌战,支离蔓延,不可穷诘,一言蔽之曰:自为奴隶根性所束缚,而复以煽后人之奴隶根性而已。”①近年来,在中西文化比较的热潮中,又屡见有人将“正统”与“封建”、“忠君”思想简单地混为一谈,严加贬责。正统观念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我国历史发展的长河中,究竟有没有可以肯定的价值?史学家范文澜先生早就作出过肯定的回答:“正统朝代与非正统朝代的区别,曾起着一定的积极作用。”②因此,讨论正统思想的形成及其在历史上的各种影响,正是本文的主旨所在。
    一、正统的内涵、形成过程及早期体现形式
    正统,首先表现为一种政治概念。在几个政权互相对峙时,争夺正统地位,就成为政治斗争的重要内容。这种斗争反映到史学领域,就出现了史籍中记载的“正统”与“僭伪”、“篡窃”、“偏安”之争,岐说纷出,莫衷一是。北宋的欧阳修,以澄清疑案为己任,先后撰写了《原正统论》、《正统论》等十余篇专论,但正统之争并未停息。其后,宋室南渡,金人雄踞中国北方之时,及元、清两代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之际,正统之争复起。
    近现代人给“正统”所下的定义,基本是“封建社会中,某一王朝在统一全国后,对其一系相承的系统的自称”④;或云:“旧称一系相承、统一全国的封建王朝为正统”⑤。两种大致相近的定义,都把“统一全国”作为正统王朝的重要标志。然而,历史证明,正统之争的激化,恰恰不在统一政权建立稳固统治之后,而在几个政权逐鹿中原之时。上述定义都明显受到了欧阳修“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⑥的影响,忽略了正统概念的产生、演变过程,因此就无法解释几个政权同时并存,共争正统地位的政治意义。梁启超曾为之下过一个较为切近的定义:“统之者云,殆谓天之所立而民所宗也;正之者云,殆谓一为真而余为伪也”⑦。古代学者对“正”、“统”两字的含义有多种解释。东汉许慎解释为:“正,是也”⑧,“统,纪也。”⑨。曹魏如淳和唐代颜师古对“统”字分别解释为:“统,继也”,“统,治也”⑩。清代鲁一同在其《正统论》中作了这样的概括:“居得其正之谓正,相承勿绝之谓统。”将古代学者的解释加以综合,似乎可以这样表述:由遵循世俗公认的“合法”途径而建立起来的政权及此类政权所构成的嬗递系统,称为正统;正统是对僭窃、偏安而言,取得了正统地位的政权,至少在名义上取得了可号令天下的资格。我们用现代语言来说,正统政权即是“全国唯一合法的政权。”当着全国只有一个统一政权时,它自是无可争议的正统政权,正统之争于是失去政治意义而暂时消沉;一旦出现两个以上政权共存的情况,孰为正统所在的争论势必再度出现。三国鼎立、南北朝对峙、五代十国云攘、宋辽金割据四个时期,正是正统之争最为激烈的时代。由此可见,正统之争实际上争夺的是重建统一王朝的政治资格。
    正统观的起源,欧阳修认为“始于《春秋》之作”(11)。这几乎成为古今学者的一致见解。其实,这是受公羊学派所谓《春秋》为孔子所作,有“微言大义”之说影响而产生的错误观念。梁启超曾对这种观念提出批评:“《春秋公羊传》曰:‘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此即后儒论正统者所援为依据也。庸讵知《春秋》所谓大一统者,对于三统而言。《春秋》之大义非一,而通三统实为其要端。通三统者,正以明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而非一姓所得私有,与后世所谓统者,其本义适相反对矣”(12)。梁先生以经学家的观点,反驳“正统”源出于《春秋》的说法,可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其实,所谓的《春秋》“论三统”、“存三世”,本来即是经学家的附会之说,经学家可以言之凿凿(13),史学家岂可信以为真?不论《春秋》是否经过孔子手定,但它不过是一部简单的鲁国编年史。中国上古史学,本有两大特点:一是秉笔直书。这就不可避免地要触犯某些为非作歹的达官显贵,据《左传》,晋太史董狐直书“赵盾弑其君”(14),齐太史兄弟直书“崔杼弑其君”(15),倒真可令“乱臣贼子惧”,岂独《春秋》为然?二是引史垂鉴。早在孔子之前,楚国的有识之士就主张以史书作为教育太子的教材,“教之《春秋》(按:此为史书的泛称)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16)鲁史《春秋》作为古代史籍的一种,也体现了这两个特点。在某些记述中,留下了史官个人的褒贬好恶,但若说《春秋》字字有微言大义,那就会陷入今文经学家所散布的迷雾之中了。《春秋》的某些记载,与后世的正统观念,或许有某种关系,如晋文公在城濮一战定霸后,大会诸侯于河阳,并以臣召君,周襄王不敢不来,对此,《春秋》却记载为:“天王狩于河阳”(17)。把徒有天下共主之名的周天子,置于实为诸侯盟长的霸主晋文公之上,这似乎是一种正统思想的体现,但实际上却是春秋时代霸主政治之下“尊王”意识的一种反映。这种巧妙的记载,不仅维护了周天子的尊严,更重要的是维护了晋文公“尊王”、“明德”的名誉,它不是对霸主专横行为的批判,恰恰是对霸主政治的辩护。所以《春秋》以至整个春秋时代,实在谈不上有明确的“正统”观念。《春秋》不奉周室为“正朔”,而以鲁公纪年,即足以说明问题;《国语》一书把《周语》与《齐语》、《鲁语》等并列,也无以周室统诸侯的意识;至于《左传》更无以周室为正统的迹象,而是把周王室与其他国家视为平等的列国。宋代吕祖谦曾指出:“其论周郑,概谓之二国,而靡所轻重。是当时之所谓君子者举不知有王室矣。……至于名为君子者,亦不知有王,则普天之下,知有王者,其谁乎?”(18)以博学多识而著称的顾炎武,甚至对《左传》的某些记载深表不满:“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而左氏之记周事,曰:‘王贰于虢’、‘王叛王孙苏’。以天王之尊,而曰贰曰叛,若敌者之辞,其不知《春秋》之义甚矣。”(19)其实,并非左氏不知《春秋》之义,恰恰是深受“正统”思想影响的后世学者,难以理解尚无“正统”意识的春秋时代的是非观念。
    那么,正统观念究竟形成于何时?尽管我不赞同欧阳修始于《春秋》的结论,但他所提出的“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20)的观点,却为我们考察“正统”观的起源,提供了一个理论依据:它应该产生于全国性中央集权制政权确立之后,产生于几个对立政权为重建一统天下而逐鹿争雄之时。先秦时代并未出现过真正统一全国的中央集权制政权,因此,正统思想形成于秦至东汉初年。秦帝国解体后的楚汉之争、王莽废汉自立和光武帝刘秀的恢复汉室,是正统思想形成的重要契机。
    司马迁著《史记》,标志着西汉“正统”思想的初步形成,这主要体现在司马迁整理出了一个全国性统一政权的嬗递继承系统:上起传说中的黄帝,中经三代,下及秦汉。仿佛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大一统的国家,存在着一脉相承的政治中心;此外,他还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的战国时代,用《六国年表》给予提纲挈领的记载,表称六国,实列八国,置徒具虚名的东周王室和即将统一六国的秦国于诸国之上,以突出周王室和秦的正统地位。这尽管不符合历史实际,却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从此,讴歌统一,希望统一,成为一种重要的民族心理。司马迁之所以能成为正统思想的奠甚人,一是由于秦汉大一统的政治格局给他以现实的启迪;二是先秦儒家的“道统”说产生了由此及彼的诱导作用;三是司马迁曾从董仲舒学习《春秋》公羊之学,公羊学言之凿凿的“大一统”思想,也对他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但司马迁的正统观与东汉之后的正统思想,尚有不尽相同之处,司马迁记楚汉之争,即为显例。楚霸王项羽与汉高祖刘邦争天下,失败自杀,司马迁竟为之立《本纪》,且赞之曰:“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21)。又立《秦楚之际月表》,并在序中申明:“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以楚承秦,以汉按楚,把项羽列入“正统”序列并冠之以刘邦之前。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