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史视野中的考古与文物(4)
http://www.newdu.com 2024/11/28 11:11:02 《文物》 葛兆光 参加讨论
我在这里再举一个用古代中国的世界地图作思想史资料的例子。过去的思想史研究中大约很少有人去关心地图,但是却有人关注古代中国的“天下”、“九州”、“中国”、“世界”和“列国”的概念,他们从传世的文献如《诗经》、《史记》,一直到《海国图志》等等文献中,找到古代从邹衍到魏源等等关于世界、中国的种种观念加以分析,描述了古代中国关于世界观念的变化。可是,最直接反映中国人这种空间政治观念的地图,却很少有人使用(注:但是,研究地图的学者也很少关心它在思想史中的使用,如姜道章在《二十世纪欧美学者对中国地图学史研究的回顾》这篇相当仔细的综述中,也没有提到对中国古地图的思想史研究,《汉学研究通讯》十七卷第二期,台北,1998年。而日本学者在关于中国古地图的研究中,虽然涉及了这一问题,如织田武雄《地图の历史--世界篇》,第203页,讲谈社,1974年,1994年。 海野一隆《明清におけるマテオ·リツチ系世界图--主とつて新史料の检讨),载《新发现中国科学史资料の研究(论考篇)》,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1985年。但是,都没有深入追究。倒是在事关日本历史时,却讨论了一些可以算是思想史方面的问题,如船越昭生《坤舆万国全图と锁国日本》,《东方学报》四十一册,京都,1970年。)。其实,在各种曾经命名为“海内”、“华夷”、“朝贡”、“禹贡”、“万国”、“世界”的地图名称的改变,和现存的各种标志着古代中国人心目中“天下”范围的地图的大小变化、位置挪移和方位改动中。很可以看出,中国人思想中的“世界”是如何从一隅渐渐扩大,而“中国”如何从笼罩天下缩小到万国中的一国,自己所在的地域位置是如何从中心向边缘移动,而“四夷”如何从依附在中国衣襟边缘的琐缀变成了雄踞四周的国家(注:有趣的是,在中国最早可以反映非中国中心的地图中,佛教的地图可能是最有代表性的,在《佛祖统纪》中,佛教徒志磐所绘制的《东震旦地理图》、《汉西域诸国图》、《西土五印之图》等三幅,就构造了由三个中心组合的世界,但是,这种地图的格局却在很长时间内并不被主流地图绘制者接受,从这背后,是否也可以看到异域文明在中国的命运?参见葛兆光《天下、中国与四夷--作为思想史文献的古代中国的世界地图》,载《学术集林》卷十六,上海远东出版社,1999年。)。其实,关于地图的话题还可以说到很多,比如古代的上南下北,何以变成了上北下南?利玛窦的世界地图何以还要把大明国放在中心?而明代上起皇室下到文人为何并不对“把中国画得如此小”而愤怒?明清海防图为什么总是将陆地画在上而海洋画在下?正像有人说的,“每一个人类共同体都有一个不同的世界”。其实,每一个时代也有一个不同的世界,在“世界地图”这个图像下面,潜藏着相当多关于民族、国家和世界,以及关于知识与权力的思想史内容(注:更进一步说,如果用福科的思路,那么,“领土”、“区域”、“移动”不仅是地理学概念,而且是法律、经济和政治概念,他说,在这些“领土”、“区域”、“移动”等等地理学处理的概念下,“找到了我所追寻的东西:权力与知识之间的关系”。《权力的眼睛》,中译本205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因为,空间性的地图在被绘制出来的过程中,已经融入了绘制者的视觉、感受和历史性观念。历史上的各种地图的变化又构成了观念的变化,而当它的绘制方式一旦成为一种固定的制度,那么,它的合理性又将以常识支配着人们的习惯。人们将会通过地图上设定的空间确立自己对“国家”和“历史”的认同,并划分“中心”与“边缘”的等级差异(注:比如说都市与乡村、首都人与外省人、中原与边地、沿海与内地、上只角与下只角、江南与江北等等,这些地理概念表面上只是方位的指示,但实际上又隐含着文明、经济、政治上的价值等级区分。因此现在的地理学研究也发生了变化,它的三个维度是历史、空间和社会。)。所以,如果地图也成了思想史的重要材料,那么,在各个文物收藏部门中的各种地图,将不再仅仅是一种被收藏的“文物”,它的“价值”也不再仅仅是由于它的年代(注:其实这一思路,其启迪一半来自文物收藏,有一次,参观清华大学图书馆收藏的古地图,在那幅巨大的地图面前,我想到的恰恰不是它的文物价值,而是它对思想史的另类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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