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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乾嘉史家史学批评方法论的几个问题(3)

三、“心存稽古,用乃随时”的批评标准
    以前评价乾嘉史学,总认为乾嘉时期史家治史的特点是为考证而考证,陷入孤立而烦琐的纯学术研究之中,既不关注现实社会,也不考虑史学的功用。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完全没有,但却不是普遍现象。乾嘉史家在对史学的求真与致用关系的认识上,提出了“心存稽古,用乃随时”的史学批评标准。这个标准包含着两层内容:一是探究史学居今识古的意义,二是强调史学经世致用的功能。乾嘉史家围绕这个标准所作的史学批评,具有方法论上的价值。
    (一)乾嘉史家认为史学的功能之一是能够让人们居今识古,治史目的在于更好地认识现实。
    王鸣盛考史反对因循守旧,注重通识。他说:“论古须援据,无一语落空,方为实学。又须以己意融会贯穿,得其大要,方为通儒。徒执印板死册子逐橛看去,则无益。”(注:《十七史商榷》卷57《扬州剌史治所》。)正因为他对史学的认识比较自觉,所以才能够对古今关系阐述正确意见。他主张:“古可好,不可泥也……随时而变,此势所必至,圣人亦不能背时而复古……大约学问之道,当观其会通。知今不知古,俗儒之陋也;知古不知今,迂儒之僻也。心存稽古,用乃随时,并行而不相悖,是谓通儒。”(注:《十七史商榷》卷82《唐以前音学诸书》。)王鸣盛在史学批评中始终遵循“心存稽古,用乃随时”的宗旨。他考察古代史书体裁由编年到纪传的发展变化,尽管编年体为古法,然而“古不可泥,宜以后出为定”(注:《十七史商榷》卷99《正史编年二体》。)。又批评欧阳修《新唐书》本纪载事过于简略:“夫文日趋繁,势也。作者当随时变通,不可泥古。纪唐而以班、陈、范之笔行之,于情事必有所不尽。”(注:《十七史商榷》卷70《新书太简》。)这正是泥古不知随时而造成的弊端。王鸣盛还用这个标准批评史家的书法义例,指出“史家书人乡贯,六朝以前与唐宋以下,自是不同。如诸王,各书尚书为琅邪临沂人;诸谢,尚书陈郡夏阳人,似觉辽远不近情。在当时不以为异……若宋元明人用此例,亦为不可。文体随时而变,不可泥古。”(注:《十七史商榷》卷63《韦载京兆人》。)南北朝时期重郡望,当时史书记载诸大姓郡望可以理解;唐宋以后门阀制度解体,史书记载籍贯便应以实际区域为准,不必攀附郡望。王鸣盛关于史家正确处理好古与随时的观念,在史学批评上有一定创新,应当给予重视。
    钱大昕与王鸣盛具有共识,主张“史家书籍贯,宜用当时州县之名”(注:《廿二史考异》卷98《元史十三》。),不能为好古而袭用古代地名,这样后人无从判断,史书也就不能称其为信史。他多次批评后人修史沿用历史上的各种过时名称的不良风气,认为“史家叙事,地名、官名当遵时王之制。行状、碑志,亦史之类也。若苏州知府而易为吴郡守,施诸志状,则为非法”(注:《潜研堂文集》卷29《跋成化四明郡志》。)。要求人们撰写碑状时必须有明确的意识,只能使用当时的官名、地名,倘若一味泥古仿古,就失去了记事的真实性,不合史法。钱大昕针对史书中关于汉为尧后而祁姓、赵本嬴姓而宋称帝嬴等记载,指出“三王异世,不相袭礼,况遥遥华胄,影响攀附,徒供有识捧腹尔”(注:《十驾斋养新录》卷12《姓氏》。),都是崇古而不知随时的荒诞可笑之举。这清楚地说明乾嘉史家的博古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他们关注的主要还是史学的时代价值。
    (二)乾嘉史家认为史学再一个功能是经世致用,治史目的在于为社会服务。
    王鸣盛主张:“凡天下一切学问,皆应以根据切实,详简合宜,内关伦纪,外系治乱,方足传后。掇拾嵬琐,腾架空虚,欲以哗世取名,有识者厌薄之。”(注:《十七史商榷》卷90《李吉甫作元和郡县志》。)既反对治学空疏,又不赞成烦琐考证。他批评史学往往从实用价值着眼,如指责李延寿《南史》对《宋书》内容删增不当,“所删者往往皆有关民生疾苦,国计利害;偶有增添,多谐谑猥琐,或鬼佛诞蔓。李延寿心中本不知有经国养民远图,故去取如此”(注:《十七史商榷》卷60《宋书有关民事语多为南史删去》。)。而对杜佑《通典》和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则加以称赞,认为是有裨社会的经世之学。这说明他主张史学应当记载经世之文,反对研究对社会无用的学问,这是他史学批评的重要标准。
    钱大昕提倡“儒者之学,在乎明体以致用”(注:《潜研堂文集》卷25《世纬序》。),这是孔子以来中国史学的优良传统。后世学者往往背离史学经世宗旨,博古而不能致用。他强调博古之士必须要通经致用,才能发挥史学的作用,反对区分“文学与经济为两事”(注:《潜研堂文集》卷24《小学考序》。)。有志稽古而心存实用,史学才会对现实社会有价值,成为“有体有用之学”(注:《潜研堂文集》卷23《河南乡试录序》。)。由此可见钱大昕的史学批评中也贯穿着正确认识博古与经世的方法。
    赵翼史学批评的重点在于“历历兴衰史册陈,古今方病辄相寻”(注:《瓯北集》卷42《读史》。),考察史书是否详细记载了“一代得失之林”(注:《廿二史札记》卷28《金末种人被害之惨》、《金以坏和议而亡》,卷20《中官出使及监军之弊》,卷29《元代叛王》。),能否给后人提供经验教训。他不赞成前人仅仅从字数繁简批评《史》、《汉》优劣的观点,认为“《汉书》增载者”,皆系经世有用之文,则不得以繁冗议之也”(注:《廿二史札记》卷2《汉书多载有用之文》。)。因此,赵翼的史学成为“记诵之博,义例之精,议论之和平,识见之宏远,洵儒者有体有用之学”(注:《廿二史札记·序》。)。赵翼的史学在近代以来受到普遍重视,与其经世思想密切相关,而他注意总结历代治乱成败的以史为鉴思想,则对后代史学批评方法具有较大的启发意义。
    需要指出的是,乾嘉时期的史家中对好古与随时、博古与经世关系从方法论上作了系统史学批评的是章学诚,其成就远大于考史学派史家。鉴于章学诚的史学经世致用思想及其史学批评方法已有不少研究成果,这里从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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