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同文化的比较 在本文第三,即最后一部分,我将在历史研究的一个领域,即文化比较史学领域运用 上述原则。(注:参阅约恩·吕森:《历史研究中文化比较的某些理论探讨》(Jrn Rüsen:“Some Theoretical Approaches to Intercultural Comparison of Historiography”,载History and Theory,Theme Issue 35:Chinese Historiography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1996),第5-22页。在本文以下部分,我将重复说明 这篇文章的主要论点。) 传统上,在历史研究中对不同文化进行比较采取以下方式:我们从对西方历史的综合 考虑及其从希罗多德直至今日的发展着手。然后考察另一种文化并研究其异同。这种比 较的逻辑是很清楚的:一方是我们,另一方是他人。整个比较的基础是区别和分离,不 言而喻是以种族中心主义的逻辑为指导的。 我们怎样才能避免这样做呢? 首先,我们应避免在比较之前设一个先决条件,似乎将文化视为认同的最大组成部分 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在对不同文化进行比较时首先要以文化作为工作的主题。而应如何看待这些用以进行 比较的单元,则是需要解决的问题。有没有在时间和空间上完全不同的固有实体呢?如 果文化比较采用一种理论框架,那就必须十分小心,不要从本身就成问题的先决条件出 发。就构成一般历史思想的意识-准则(sense-criteria)而言,这一点很容易看出。这 些意识准则是界定各比较单元的整个文化准则的基本组成部分。因此,文化能够而且必 须按照它们的基本概念来进行比较,因为这些基本概念确定着现实以及人们自我了解的 方式和范围。我们称这些概念为深深植根于人们思想中的文化准则。试图将文化差异的 焦点集中在这种文化准则上,其危险在于这样做会倾向于单独地将进行比较的某些文化 看成就是实体,甚至加以具体化。它们的内在历史意义、它们受到的多方面的干扰和相 互制约都被忽视了。于是,比较仅仅是说明两者是对立存在或者是非此即彼而已。历史 见解不是跟随这种准则,就是跟随那种准则。有关的文化特性的方式似乎成为界线分明 的领域。在个别的准则之外,或准则之间似乎别无其他。以这样的方式看待文化,与种 族中心主义之看待文化如出一辙,基本的因素都是排斥,各种文化是互不相关并互相排 斥的。在研究方法上,找出文化差异的某种类型作为假定的结构虽是必要的,但要防止 把文化概念作为既定的单元和实体,采取强制办法和提出将人引入歧途的看法。 这里,我想提出一种理论概念化的方法(method of theoretical conceptualization) ,可避免种族中心主义以及为比较设立使各种文化彼此排斥的那种先决条件。只要认识 到一种文化的特点乃是所有其他文化也都具有的各种组成部分的综合体,就可以从理论 上使种族中心主义失去作用。所以,各种文化的特点就是由同一组成部分如群星灿烂般 结成不同的群体而成的。在这种对待文化特点的思想指导下,从理论上研究文化差异, 就不会陷入种族中心主义的陷阱。相反,(1)它将别的文化当作镜子,使我们得以更好 地了解自己;(2)它不以排斥其他文化来形成我们自己的文化特点,而是包容它;(3)它 形成一种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关系,使人们在不得不面对文化差异时能够运用文化的力 量,达到互相承认和了解。 历史研究作为进行比较的主要手段,是历史意识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如果不追溯共同 形成其特点的先决条件、环境、挑战和功能等一整套东西,是无法了解这种意识的。如 何才能对各种特点进行比较呢?必须将它们分解成各个组成部分,然后将它们加以重组 ,使之成为各组成部分的一种特殊关系和综合体。如果能够表明这些组成部分,或者至 少其中的一部分是同一事物在历史中的不同表现,就可以按照分类的办法进行比较分析 。因此,确定对历史进行比较的理论参照物,第一步就是建立一种理论,把称之为历史 的那些不同的文化现象作为主要的组成部分。 为了做到这一点,人们必须在历史意识发挥作用和产生的结果中确定哪些是人类学上 具有普遍性的东西。这种普遍性包括特定的时间经历和对待这种经历的具体方式。这是 一种可以称之为“偶然性”(contingency)的时间经历。偶然性意味着人类生活被置于 一种经常被困扰的时间过程之中。这是一种无法忍受的困扰,是在人们自己生活范围内 发生的不测事件如生死、灾难、意外事故、失望等等--简言之,犹如汉姆雷特所描述 的那种经历:“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世界,唉,倒霉的我都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 (注:莎士比亚:《汉姆雷特》,第1幕,第5场(Shakespeare,Hamlet,Act I,Scene V,1 89sq.)。) “重整乾坤”意味着形成一种时间进程的概念,时间发展变化的概念,它使那些偶然 发生的事为人们所认识,面对世界以及与人类有关的永恒变化,人类行为的方向能够具 有意义。 同样的说法可在中国的《春秋·公羊传》中看到:“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 》。”(注:《公羊传》,哀公十四年,(Kung-yang chuan,Ai-kung 14th year)。) 时间变化(temporal change)的经验会威胁到人类生活的正常秩序并打乱了认为人们的 生活和世界无疑是一个人们所熟悉的不断前进过程的概念--这一经验(注:在中文中 用“变”(Pien)字来表达变乱之意。)应予以解释,以使人们的行为能够适应它,并在 精神上让受到它威胁的人们能够继续他们的日常生活。要这样做,他们就必须将之纳入 时间顺序(temporald order)的概念,以应付偶然性的挑战。历史意识的作用可以说成 是一个过程,通过这个过程形成这样的人类生活时间顺序的思想。这种思想是针对存在 人们记忆中的生活和世界上的时间变化的经验而来的。它通过说明给人们一种变化的意 识(sense of change),它可以用来了解今日之世界。这样,它就可以使人们展望未来 ,并按照过去的经验运用这种未来的展望以指导自己的行为。 这种历史意识在文化生活的具体活动中发挥作用。我将它们称之为“历史叙述的实践 ”(practices of historical narration)。通过这种实践,“历史”成为人类生活的 一部分,即作为人类生活方式必要组成部分的文化的一部分。任何不同文化的比较都必 须有计划地重视这种实践,并且必须对通过记述来认识过去的普遍的文化活动的各种形 式加以解释。 这种记述活动在心理方面也有与其相应的活动:“历史”作为一种心理结构,其中过 去被认为是现代生活(包括其未来的展望)的决定因素或方向。实际构成这种被称之为“ 历史”的心理结构是什么?为了区分它与人类记忆的其他组成部分,人们应首先说明作 为过去的记忆,其特点是什么。它不局限于人们个人的记忆,或(更客观地说)不局限于 人们自己的生活范围。记忆的这种时间延伸是使过去具有“历史”性质的必要条件。据 此,由历史意识开启的对未来的展望,同样也超越了人们自己的生活范围。历史意识扩 大了关于人类生活的时间范围的思想观念,使之成为一个时间整体,远远超过那些从事 回忆性历史研究的人们的毕生时间。 单单扩大记忆的时间范围固然必要,不过还不是回溯过去的“历史”的充足条件。人 类的思想还需用一种特别的“意识”来充实这一范围,使过去成为对现在和未来具有重 要意义的经验。这种“历史意识”(historical sense)是一种想象、一种观念、一种概 念或一种时间观念,它可以把人们现在的行动中影响其思想的期望、要求、希冀、威胁 和忧虑等与过去的经验联系起来。回忆中的真实时间与设想中的未来时间合为一体,过 去与未来融为由想象、观念或时间发展变化的概念形成的整体,起着在现代人类生活中 文化信仰不可分离的一部分的作用。这种时间作为人类行为的具有重要意义的秩序的主 张,其例子如关于正常变化和频繁变化的治乱思想(注:参阅《孟子》(Mencius)Ⅲ B, 8。此处所引章次的版本不明,可能是《腾文公下》中所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 ”句。--译者)、发展的类型、认为神主宰世界的信念和存在着一整套合乎道德的世 界秩序的思想(如“道”[Tao])。 所有这些概念皆基于时间顺序的思想(idea of the order of time)。因此,时间概念 是历史意识的基础和根据;时间与人类世界联系在一起,而其过去的经验与未来的期望 之间不稳定的平衡预先决定着作为历史的过去的任何观念和意义。为了进行比较,人们 常常运用一种基本的二分法(dichotomy):周期时间(cyclic time)和直线时间(linear time)之间的区别。这种区别作为唯一的取舍来说明历史思维基本模式的特点并非十分 有用,因为没有一种历史概念不是二者兼用的。因此,强调揭示各种独特的时间概念, 势必会导致时间的周期性和直线性的综合模式。 对历史持比较研究的观点,必须找出这些历史意识和意义的准则(criteria of historical sense and meaning)。一般情况下,这些准则并不是以经过详细阐述的形 式实现。更多的情况下,它们是一些未明确阐明的原则或非常有效的先决条件。这就更 加有理由必须确定它们并加以阐明。这样就可以阐明一系列基本概念,指导整个历史研 究,形成将过去的经验转变成一种为现代服务的有意识、有意义的历史的方法。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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