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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史学思潮经世功能的再考察(2)

梁启超指出历史“有君史,有国史,有民史”,并以中西史学加以比较说明,西方国 家最兴盛的是“民史”,而中国历代的史书,“不过为一代之主作谱牒”[14](pp.59-6 0),“曾无有一书为国民而作者”[2](p.3)。他批评中国封建旧史学有“四弊二病”, “虽尽读全史,而曾无有足以激厉其爱国之心,团结其合群之力,以应今日之时势而立 于万国者”[2](p.6)。尖锐地指出:“中国之史,非益民智之具,而耗民智之具也。” [2](p.4)邓实在《民史总叙》也指出,中国自秦始皇以后,“中国之史,遂专为君主一 人一家永有之物”,而中国的史学也“永厄于专制一人之君主矣”[15]。因而他们激烈 地批判封建旧史学,痛斥其锢弊人心、麻木民智的恶劣作用。基于开启民智的需要,他 们特别强调要作“民史”,以“民统”代替“君统”,以“叙述一国国民系统之由来, 及其发达进步、盛衰兴亡之原因、结果为主”。主张史学应以国民为本位,新史著当“ 以国民精神为经,以社会状态为纬,以关系最紧切之事实为系统”,探讨“其原因、结 果之密切关系,以实国民发达史价值,而激发现在社会之国魂。”[8]并提出历史应“ 为国民而作”,史学研究的目的,就是要提供服务于民族、国家的“国民资治通鉴”, 史家要“为史界辟一新天地,而令兹学之功德普及于国民”[2](p.2)。
    从民史、“国民资治通鉴”的角度来肯定史学的认知价值和经世功能,无疑具有新的 理论意蕴。从孔子以来,中国古代传统的经世致用,主要是为政资治,以为巩固封建统 治服务。新史学则认为史学不应只是为帝王统治提供“资鉴”和从事封建伦理说教,而 应着力探讨整个国家和民族兴衰之故,使之成为“国民资鉴”,以激发民众的爱国心, 推进社会文明。其最根本的主张,就是要改变旧史学为封建统治阶级利益服务的状况, 把为少数封建帝王服务的旧史学,改造成为广大“国民”服务的新史学。他们所说的“ 国民”,指资产阶级领导下的人民大众。这就从根本上改变了史学的性质和方向。
    由“君史”到“民史”,不仅意味着史学内容的转移,而且显示了服务对象的转换。 如唐才常强调史学是“四民与知之业”[16](p.41),是士农工商都需要通晓的学问。梁 启超呼吁应将外国史著“悬诸国门,以为我四万万人告”[17](p.34),也就是说,要让 广大的民众都了解古今中外的历史,以启发人们的忧国意识。自戊戌变法失败以后,维 新派更重视这方面的工作,把它作为“新民”的有效工具。正如其所指出的:“有新学 术,然后有新道德、新政治、新技艺、新器物。有是数者,然后有新国、新世界。”[1 8](p.1)革命派也普遍认识到要取得革命的成功,必须发动“下等社会”的广大群众, 故把“开通民智”放在相当突出的地位,史学也被视作启迪民智的重要手段。如章太炎 主张编写通史,应当一方面以发明社会政治进化衰微之原理为主,“一方以鼓舞民气, 启导方来为主”,目的在于“开浚民智,激扬士气”[19],以史来鼓舞民众的革命情绪 。《浙江潮》中也有人撰文指出,应当注重历史教育,“而实爱国心之源泉也。而鼓吹 之法亦有二:一曰取本民族之英雄而崇拜鼓舞之,以发其自尊之心;一曰取本民族之耻 辱历史而刺触警动之,以激其知耻之心”[20]。由于史学服务、接受的对象发生了变化 ,新史学还注意到史学的普及性、通俗性。这一时期出现了一批通俗性的史学著作,都 不是偶然的。由此,新史学从史学目的到史学内容、服务对象,乃至体裁形式都发生了 根本改观,经世的内涵与外延也得到初步确定,其视野远较前人开阔,理论深度与力度 也均大为提高。
    由于当时最大最急迫的现实就是救亡,因此其经世功能的重要特征,又突出地呈现了 强烈的民族主义倾向。梁启超认为,史学的功用就在于叙述进化相竞之理,推阐爱国思 想与民族意识,宣称:“今日欲提倡民族主义,使我四万万同胞强立于此优胜劣败之世 界乎,则本国史学一科,实为无老无幼无男无女无智无愚无贤无不肖所皆当从事,视之 如渴饮饥食,一刻不容缓也。”[2](p.7)因此曾设想“欲草-中国通史,以助爱国思想 之发达”[21](p.19)。革命派在这方面尤为突出。国粹主义的倡导者章太炎,十分重视 以史学推阐民族主义的功用,“仆以为民族主义如稼穑然,要以史籍所载人物、制度、 地理、风俗之类为之灌溉,则蔚然以兴矣。”[22]。他甚至说,“中国今后应永远保存 之国粹,即是史学,以民族主义所托在是。”[23]主张“用国粹激动种姓,增进爱国的 热肠”,提倡国粹,“就是要人爱惜我们汉种的历史”[24]。曾鲲化编撰《中国历史》 ,也“以激动爱国精神,孕育种族主义为坚确不拔之宗旨”[25],并称要“树光华雄美 之新历史旗帜,以为我国民族主义之先锋。”[7]民族主义也是国粹派史学的灵魂,在 他们看来,“民族主义如布帛菽麦,不能一日绝于天壤。”[26]史学的最大功用,便是 阐扬民族主义,提高民族自尊心和促进民族的兴旺发达。总之,他们认为研习历史,是 倡导民族爱国主义、振奋国民精神的重要途径,并提倡保持民族文化的独立性和复兴民 族文化,显然具有现实意义。
    
    不仅如此,这一时期的史学还表现了很强的政治倾向性。因受社会大变动的影响,中 国近代史学具有十分强烈的政治色彩。由于政治问题异常突出,这一时期各家各派的史 学,无不烙上政治倾向的印记。当时的维新派和革命派都强调史学为现实政治服务,他 们根据政治上的需要,从中吸取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或则为维新变法服务,或则为民族 革命服务。但两派所理解的政治不同,故决定了其具体主张有质的差异,一则强调立宪 ,一则鼓吹革命,虽说两者表现不同,但都是为宣传其政治主张服务则是一致的。
    从改良派与革命派的史学实践来看,这一时期的资产阶级史家,都十分注重利用史学 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并写下了不少直接为现实斗争服务的史著。如梁启超所撰《古议 院考》,认为中国古代“虽无议院之名”,而有议院之实,有些制度与近代西方国家略 同,有的甚至还可以“补西法所未及”[27](pp.95-96),即是以法先王之意,为在中国 推行君主立宪制度提供历史依据。其所作《赵武灵王传》、《王荆公》、《管子传》等 ,分别叙述历史上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制、管仲助齐桓公实行改革、王安石变法等史实 ,也是借以抒发其改良主义的抱负,为其政治要求服务的。
    革命派也撰写了许多宣传和鼓吹革命的史著。如亚卢(柳亚子)的《中国革命家第一人 陈涉传》、《郑成功传》,刘师培的《中国革命家陈涉传》、《中国排外大英雄郑成功 传》,署名“汉儿”的《为民族流血史可法传》,署名“复汉种者”的《新国史略》等 ,以及刊于《湖北学生界》、《浙江潮》等杂志的《中国民族主义第一人岳飞传》、《 宋爱国士岳、文二公传》、《为种流血文天祥传》、《中国民族主义发明家黄梨洲先生 传》等,都对陈胜等革命领袖和岳飞、文天祥、郑成功、史可法等民族英雄做了赞颂, 借以鼓吹民族革命,寄托其反清革命的志向。刘成禺并著《太平天国战史》,孙中山曾 为之作序,认为“发扬先烈,用昭信史,为今日吾党宣传排满好资料”[28]。章太炎也 为黄世仲的《洪秀全演义》作序,谓“国家种族之事,闻者愈多,则兴起者愈广……洪 王朽矣,亦思复有洪王作也。”[29](p.223)所谓“复有洪王作”,其意也在激励新的 反清革命。此外,他们还搜辑编刊明末遗民的历史文献,以及记载清初清军残暴屠杀汉 族同胞的史籍,如《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记略》等,将它们广为翻印流传,借以 鼓吹排满革命和民族思想。如鲁迅先生在《杂忆》中说:“有一部分人,则专意搜集明 末遗民的著作,满人残暴的记录,钻在东京或其他的图书馆中,抄写出来,印了,输入 中国,希望使忘却的旧恨复活,助革命成功。”[30](p.221)事实上,这些著作在革命 斗争中确实发挥了其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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