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问题:20世纪中国史学发展中最重要的经验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一些不 同的见解,这是很自然的。这里我所要强调的一个基本事实是不应被忽略的,即史学是文明 时 代的产物,而关注社会历史的发展乃是史学的基本属性之一。20世纪中国史学,不论何种思 潮,在关注社会历史发展方面,都有相通之处。新中国成立前,反侵略、反压迫、爱国自强 ,是中国史学时代精神的突出反映。翦伯赞在写于抗日战争初期的《历史哲学教程》一书中 说道:“我深切地希望我们新兴的历史家,大家用集体的力量,承继着我们先驱者努力的成 果,依据正确的方法论,依据中国历史资料的总和,来完成中国史的建设,并从而以正确的 历史原理,来指导这一伟大的民族解放的历史斗争,争取这一伟大的历史斗争的胜利。”[3 ](p4)一般说来,翦伯赞的这段话所反映出来的时代精神,大致显示了20世纪前期中国史学 的历史任务。关于中国史学在中国革命中的重要作用,毛泽东有过许多论述,是人们所熟 知的,这里不一一引证。新中国成立后,研究和撰写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历史,维护国家统 一 ,增强民族团结,继承优秀历史文化遗产,推动中华复兴,是史学家们的共同目标;同时, 不断开拓世界史研究领域,为中国认识世界、走向世界、加强中外联系提供参考和帮助,也 是史学家们的共同目标,并都为此做出了重要的贡献。这是一个基本事实,也是一条宝贵经 验。邓小平指出:“要懂得些中国历史,这是中国发展的一个精神动力。”[7](p358)这和 上引江泽民所讲的那些话,可以看作是20世纪后期中国史学的历史任务。一位美国历史学家 说过:“和社会生活毫无关系的学问,简直和任何其他形式的自我享乐一样,无权要求得到 社会的支持。”[8](p9)史学应关注社会生活、社会公众、历史前途,只是在不同的时代、 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表现形式罢了。对此,我们似不应有什么误解和怀疑,而是要增强史学 关注社会的自信。 第四个问题:20世纪中国史学在发展中最深刻的教训是什么?史学是一种事业,一种崇高而 神圣的事业。同任何事业一样,它也会经受挫折,会有教训。20世纪中国史学所走过的道路 ,经验固然很多,教训也不少。回首百年,最需要我们记取的教训是:史学的最高品格是实 事求是,忠于历史事实。维护史学的这个品格,就是维护史学的生命和权威。为此,一是不 迎合、不随风、不超然、不媚俗,恪守求真的宗旨和信史的原则。实用主义、形式主义、简 单化、绝对化等等,曾经给20世纪的中国史学造成损失和危害,是应该引以为戒的。二是要 善于识别打着“历史科学”的旗帜,借用“史学”的术语而篡改历史真相、践踏史学尊严的 政治骗术,如“文革”期间泛滥横流的“儒法斗争史”。这种以“史学”名义登场的政治, 不仅对史学工作者有严重的欺骗性,而且极大地败坏了史学的名声和威信,使社会公众一度 对史学失去了敬意和信心。这是20世纪中国史学上最为严重的历史性的沉重教训。“前事不 忘,后事之师”,中国史学工作者应当永远记住这个教训,并彻底清除它在社会公众中所造 成 的关于史学的误解和阴影,恢复史学应有的尊严。这是一个长期的任务,我们大家还要努力 。 二 史学批评与21世纪中国史学 史学批评是史学理论发展的动因之一,许多理论问题是在史学批评中提出来的,又是在史 学批评中得到深入阐说和系统发挥以至于形成体系的。史学批评又是史学发展的内在动力之 一,批评的展开是活跃史学、繁荣史学的重要手段。史学工作者在批评中不断得到提高,又 帮助别人得到提高。史学批评还是架设在史学家、史学成果和社会公众之间的一座桥梁。有 了 这座桥梁,史学同社会得以沟通:史学从社会中得到了养料和动力,社会从史学那里得到了 经验和智慧。史学批评是不可缺少的,史学批评应当有更多的史学工作者参与,从而更广泛 、更深入地开展起来。 这里,我就史学批评问题讲几点认识,和同行一道探讨。 首先是关于史学批评的对象。史学批评所考察的对象,广义说来,凡一切史学活动及其成 果,都在史学批评考察的范围之内。具体说来,凡史家、史书、史学现象、史学思潮、史学 发展趋势、史学与社会的关系等等,都是史学批评考察的对象。这方面的工作有广阔的天地 ,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当前在人们的史学观念中关于史学与社会的关系,就有种种不同 的说法,一是史学要关注社会,二是史学要超越社会,三是史学同社会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等 等。这些说法,在深层次上是否有某种共同点?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产生这种不同 ?其中,哪种观念更能反映出史学与社会之关系的本质?又如,对过去的史学如何看?对当 今的史学如何看?也是有种种不同看法的。有人认为,“文革”中史学受到空前的践踏,是 史 学的劫难;有人说,“那时的史学着实风光一时”。有人认为改革开放以来,史学取得了很 大的成就;有人认为,“史学几乎成了文科中最冷的学科”,仍处在“危机”之中。再如, 对史学家和史学家的工作如何看待?一种看法,认为中国史学有丰富的遗产,其中有许多优 秀的东西,需要我们继承和发扬;至于司马迁、刘知几、司马光、王夫之、章学诚、龚自珍 、梁启超、李大钊、郭沫若等这些先贤的名著名篇、真知灼见,也都是大家所熟知的。但是 近来我们也见到一种说法,认为“历史学家所做的一切除了被历史证明空无一物外,只是给 历史增添了如许之多的不必要的废物”。甚至提出这样的问题:在魏收《魏书》被人称为“ 秽史”以后,“中国历史上还曾有一部干净的史书?而在此之前,中国历史上又有几部干净 的史书?”等等。我们究竟应当怎样来看待史学家和他们“所做的一切”呢?像这样一些问题 以及还有其他许多类似或相近的问题,是不是都值得展开批评和讨论呢?我以为是很必要的 ,很值得的。 其次是关于怎样开展健康的史学批评。我想以下几点是值得重视的:一是要有正确的指导 思想。这里说的正确的指导思想,主要是指对史学批评的目的和意义的正确把握。史学批评 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推动史学发展,为了这个总的宗旨而开展史学批评是我们的出发点,是致 力于史学批评者的“心术”所在;而在史学批评过程中出现的一切消极因素,都应在这个总 的宗旨之下得以化解。二是对史学批评的功能或作用应有全面的认识。大致说来,它有传播 信息的作用,评价成果的作用,切磋学术的作用,揭露不良学风的作用和活跃学术气氛 的作用等等。这些作用可以共存,而不必也不应互相排斥,因为它们都是史学发展所需要的 ,也都是社会所需要的,因而都有存在的价值和发展的必要。三是要有一个平和的、健康的 心态 ,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就拿书评来说,如白寿彝教授所指出的,既不捧场,也不挑眼,“ 说这书的好处,要确切指出它的优点,而不是一般地捧场。说它的缺点,要确切指出它的不 足之处,最好能提出补充和修改意见,而不是挑眼”。[9](p26-27)不捧场,也不挑眼,严 谨而不失宽容,宽容而不失原则,这样的书评可能会走向平实、中肯。四是坚持知人论世的 方法论。我们常常讲的历史主义原则,用以评论一个史家、一部著作,拿中国的传统语言来 说,就叫做“知人论世”。关于这一点,章学诚说得好:“不知古人之世,不可妄论古人文 辞也;知其世矣,不知古人之身处,亦不可以遽论其文也。”[10](《文德》)评论前人真正 做到了知其之世和知其之身处,那末评论这个史家和他的著作,一般说来可以得其大体。近 年来,史学界以至整个学术界,很时兴重评学术史上的一些人物及其著作,其中有些是注重 知其之世和知其之身处的,有些就脱离了知人论世的原则而强调所谓“纯学术”精神,这后 一种做法所得到的结论,恐怕就大有商榷的余地了。史学批评的健康开展,是不应当离开历 史主义原则的。当然,史学批评的发展,主要还是要有更多的同行的参与,要有这种自觉意 识和积极行动,真正认识到这是促进和推动史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希望21世纪的中国史 学,在这一方面会有更大的作为。 再次是关于史学批评的遗产及其批判继承问题。中国古代史学有丰富的史学批评遗产。在 中国史学发展过程中,从很早的时候起,史学批评就同史学发展结伴而行,并成为史学整体 中一个充满活力的组成部分。关于这一点,我们只要联系到孔子对董狐的评论,《左传》和 孟子对《春秋》的评论,以及这些评论对后世史学发展所产生的影响,就不难理解了。自两 汉以下,有刘向《别录》、刘勰《文心雕龙·史传》篇、《隋书·经籍志》史部诸序、刘知 几《史通》、吴缜《新唐书纠谬》、叶适《习学记言序目》、《朱子语类》、晁公武《郡斋 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卜大有《史学要义》 等,直到清乾嘉时期的章学诚、邵晋涵、纪昀、钱大昕、赵翼、王鸣盛等人的著作,史学批 评的遗产极为丰富。今天,我们对于这些遗产的认识、总结、继承是很不够的,这也影响到 当前史学批评的发展。我希望21世纪的中国史学,能够在运用古代史学批评的果实来滋养当 今史学批评的成长方面,有更显著的成就。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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