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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山河:“Y部队”指挥官准将回忆,中国有最优秀的士兵


    史迪威的副官弗兰克·多恩(Frank Dorn)写了一本非常精彩的书,名为《随史迪威撤离缅甸》(Walkout with Stilwell in Burma)。前第十一集团军中校参谋陈宝文生前翻译了这一本书。2018年3月31凌晨,我终于完成了译稿的校对。


     
    
     


    多恩准将


    这是多恩准将,美军Y部队指挥官。他和史迪威是一对秤砣,两个人共事多年。这当然,他们都毕业于西点,又长期在中国工作,都是中国通,性格上也相似。史迪威是有名的“酸醋乔”——我好像发现很多人把这个词理解为“喜欢嫉妒的史迪威”,扣上这个大帽子之后,这位将军变成了一个争权夺利之人——而实际上,作为一名前教官,史迪威要求甚高,对受训官兵所犯错误毫不留情,他是因说话尖酸刻薄而得此外号的,这个“酸”和因得不到而酸溜溜是两码事!


    多恩评价他是“金刚脾气,菩萨心肠”,难得的是,多恩也是个尖酸刻薄的人,那么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要鸟的人可多了,连罗斯福都不放过,更不用说蒋氏夫妇了。


    他们最赞赏的是中国人民……这些四处逃难,过着贫穷生活的底层百姓,只要有哪怕是最轻微的理由,眼中即露出向往,脸上即展现微笑,中国人民的精神面貌反映了他们特有的复兴能力,与神情哀伤、卑躬屈膝的印度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即使在这被狂轰滥炸的战时首都,你在人群中都可以感受到一种与生俱来的能量,感受到在他们暂时的绝望中,蕴藏着希望和乐观,你就会明白,中国人民作为一个民族整体,历经4000多年的战乱、征服、叛乱、饥馑和诸多不幸之后,为什么还能延续至今。


    我们说人民子弟兵,来自老百姓。你或可理解史迪威为什么认为中国士兵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士兵,只要他们吃得好,加以训练,提供先进的装备,还有,必须要有优秀的将官。中国许多将官,贪污、畏战,为史迪威等所不齿,这是中美双方在军事合作上产生矛盾的根源,而我们却理解为文化冲突,现实也是如此,一些本来可以在技术层面上按现代管理方式解决的矛盾,我们都高举爱国大旗,上升为民族矛盾。而我的感想是,做士兵真惨,活得像条饿狗,却叫他抗日。


     
    
     


    这是原著,1971年出版,封套已经被我翻烂了。多恩在这本书里,以1942年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失败为背景,讲述了史迪威带领一支有军有民、有男有女、有各种民族和各种职业的“杂牌军”撤离缅甸,退到印度的故事。但他不限于此,时不时触景生情想当年,比如想起当年在沧州,因为长了一对蓝眼睛,被国军当做白俄间谍,关了他好几天;又比如在云南,某军长未经审判程序,集体枪决盗窃军用物资的士兵500人!等等……


    在刚到达中国的时候,多恩对宋美龄印象非常不好,语多不敬;后来他担任了Y部队的首长,和宋美龄的关系反而密切起来,当蒋介石和中方将领对于发起滇西反攻迟疑不决的时候,宋美龄做了很多说服工作,并建议多恩用中国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蒋夫人坐言起行,说服了重庆方面几个尚在犹豫的大人物。她建议我宴请军中重要将官,并告诉我应该邀请谁。于是我在1944年4月12日设了饭局,邀请的人当中包括我的密友,中国远征军参谋长萧毅肃将军。关于这一顿饭的用意,在美国陆军官方战史《史迪威的指挥问题》中,有如下描述:“他(多恩)很可能在刻意模仿古代波斯人商议国家军政大事的方法,其手段相当简单,无非借酒为媒,就是让大家在觥筹交错之间,或醉或醒,就某一件事畅所欲言,据说能激发与会者争强好胜,发表真知灼见,并互相补充意见。” 总之,我和萧将军在席间来回劝酒,众人喝得越多,就越倾向于发起反攻。何应钦在离开之前,想法已基本和我们一致,他说要就此事立即向蒋委员长提出。


    决定滇西反攻居然是酒桌上受了影响,果然是中国的方式!喝多点呗。


    有许多关于史迪威的种种流传,比如暗杀蒋介石、比如他是个营长之类,这本书里都有,我怀疑出处就来自多恩,和塔奇曼的《史迪威和美国的在华经验》类似(也是1971年出版)。说史迪威只适合做一个营长,是英国人说的;而我一直以为,是中国的某军事专家说的,大家起哄,于是流传为偏见。


    对了,多恩说萧毅肃是他的密友,保不定这个中国远征军参谋长也是满腹牢骚,因此两人“臭气相投”。看看萧慧麟的《萧将军上将轶事》,你会觉得很有意思,作者是萧毅肃的长子,他不喜欢那个叫梁敬錞的历史学家胡说史迪威事件,我也不喜欢。


    大众话语中,史迪威通常是个被诟骂的政治人物,但在多恩的书中,他是活生生的一个军人,一个有担当的将官。就凭他每次吃饭排在队伍后面这一点,就没有哪一个国军将领做得到,如果做得到……呵呵,世界就不一样了,这他妈的是文化冲突?平等万岁,我是士兵,我愿意跟这样的将军。


     
    
     


    这是陈宝文先生遗照(伯绍海提供)


    陈宝文生于1915年,从昆明求实中学毕业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云南省立工校,后转省立师范学校,1932年他考入中央军校,到了南京,成为第十期炮科学员,1935年毕业,被分配到炮兵团,1936年成为昆明五分校第十一区区队长,1937年被保送到中央军训部外语培训班学习英语,其后被分配至重庆第36军96师山炮营任连长。


    1939年,陈宝文受五分校副主任张以仁和军校炮兵科长余新民之邀,随新12师开赴前线,经邵阳、衡阳、茶陵、醴陵到达江西,先后在新12师36团及师部任职,参加了第二、第三次长沙会战。其后回昆明报考陆大第19期,未成功,转中国远征军第十一集团军,在长官司令部任作战参谋,参加了滇西反攻,至抗战胜利,陈宝文到了而立之年。


    1946年,陈宝文报考公费班,派往美国……俄亥俄一所炮兵学校,据说是西点军校的分校。西点军校!名校的名字闪闪发光,媒体人一看头脑发热,把“据说”之词抛诸脑后,一致写出“陈宝文在美国西点军校留学归来”的文字。美国在俄亥俄州没有炮兵学校,俄克拉荷马州却有美国陆军野战炮兵学院,1946年办了一个为期一年的高级学员班,当时国民政府派遣了一批高级军官前往学习,原台湾国家安全局海外部部长吴圣荪(奉化人),就是其中一个学员。按陈宝文先生的自述,时间上能和这个公费班对得上。2012年所立的碑文,关于美国的这段学习经历已改成“奥克拉马的炮兵学校”,还特别注明是“美国西点军校的分校”,但从历史来看,1911年创立的美国陆军野战炮兵学院,并非是西点的分校。怎么说呢?网络发达流量大,几次有效的传播之后,想改变错误很难。


     
    
     


    回国后,陈宝文在南京汤山炮兵学校任上校主任教官,并考上了陆大第23期,这是在大陆的最后一期了。


    再后来……这个在抗日战争前线奉献过青春,也到过美国深造的前国军高级军官,成了一名搬运工,拉板车谋生,于1979年退休。


     
    
     
     


    这是中国远征军1944年的渡江照片之一,当中状似打手机者,即为美国Y部队指挥官弗兰克·多恩准将,他的左侧是谁?有人说是宋希濂(看上去像,照片说明只是说是一位中国军官,拿望远镜的是宋希濂),如果是,当年的中校参谋陈宝文也会在其中吗?


    我不认识陈宝文先生,第一次知道他的时候,我刚刚参与关爱抗战老兵的活动,听说他是个“国宝”。他人生有两大愿望,第一死后要埋在松山——这个中国远征军曾浴血奋战的地方;第二要出版多恩的回忆录——《随史迪威撤离缅甸》。2009年陈宝文去世后,后来落葬松山。


    当我决定翻译多恩的回忆录后,我并不知道陈宝文先翻译了多恩这本书,更不知道他翻译了之后,因为稿件被人(标统注:某研究滇西战场的军史专家)弄丢,又翻译了一次;当电子文稿由腾冲国殇墓园管理所的伯绍海转给我时,我的翻译转成了校对。


    弗兰克·多恩不是一个简单的军人,他阅历非常丰富,知识面广,文学、艺术素养甚高,也是个美食家,他的文字不是一下子能翻译得好,在网络及英语资源还没那么发达的年代,陈宝文仅靠查字典,一字一句,硬是把这本书的翻译下来,而且是两次!虽一生未能谋面,而且阴阳相隔,但我好像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进入了文字的世界,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和史迪威、多恩一起嬉笑、怒骂、紧张、幽默、同情、跋涉、疲劳……


     
    
     


    持望远镜者为多恩


    这一本书,故事很精彩,翻译很精彩,陈宝文的第二个愿望,或者有实现的可能。至少,译稿再也不会丢失。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讲真话有可能万劫不复。我就拿史迪威的故事来做结尾吧,摘自多恩《随史迪威撤离缅甸》最后的新闻发布会。


    晚上在帝国酒店举行了新闻发布会,美国的、英国的、印度的还有其它国家的记者挤满了会议室,他们早已准备好纸和笔,正议论纷纷。史迪威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稍停了一下,对群集的记者刻板地笑了笑,然后快步走向讲台。尽管腰板挺直,目光炯炯,但看上去他很疲劳,像是有病。记者们立即举手,连珠炮似的向他提出问题。


    比起大部分同行,有一个英国记者的举止更斯文些,他不断举手,想获得一次提问,但一次又一次,他不是被挤到一边,就是淹没在其他记者自以为是的叫喊声中。最终史迪威还是注意到了,向他点头,示意提问。


    “将军,众所周知,我们在缅甸打得不好。”他开始说,“在韦维尔和亚历山大两位将军的新闻发布会上,关于缅甸的撤退,我们听得一头雾水。你是否可以给我们讲讲,他们到底说的是怎么回事?”


    史迪威眼镜后面的双眼眯了起来,“你请他们自己解释不是更好吗?”他反问。


    “我们更想听到你的解释,将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好,我能解释就解释,你哪里搞不懂?”


    “将军,他们关于撤出缅甸的措辞,我搞不懂。让我看看……”他迅速翻动一本黑色的小笔记本,最后盯着打开的一页,“就是这里了,他们把撤退称为……这是原话……‘一次英勇的、自愿的撤离’、‘一次光荣的退却’,你能否……”


    “这个我能解释。”史迪威打断道,话语自信而尖锐,“首先,历史上未曾有过一个军队指挥官自愿撤离,也没有所谓光荣的退却。所有的撤退都是军人的奇耻大辱。我们被狠揍了一顿。我们是逃跑,丢尽了脸。我们应该找出打败仗的原因,然后打回去,重夺缅甸。”


    “今晚到此为止,诸位再见。”说完,史迪威昂然踏出了会议室。


    本文作者:周坚,广东人,现居深圳,军史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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