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更宏大的视角来考察人类事务,我们就能够识别出一些进程、主题和模式,它们为看似杂乱无章的人类交往行为提供了背景和意义。在这么做时,世界史并不是要去取代小规模的历史研究(微观研究为宏观研究提供材料),而是予以补充。而大历史学家则建构了一种新的“对过去的单一考量”,这种考量开始于宇宙大爆炸,结束于未来几十亿年宇宙的命运。这是在宏大的宇宙图景中绘制的世界史。 大历史所做的事情与世界史一样,只不过是从更大规模来进行而已。世界史的镜头要大于民族史和传记史的镜头,大历史的镜头则从更大的角度来考察人类、地球和宇宙的历史。大历史学家能够揭示世界史家所不知的全新的主题和模式。大历史能够为世界史做出补充,正如世界史为常规史学所做的那样。大历史所提供的框架,不仅是为了理解地球上人类共同体的演化,也是为了理解整个人类、生态、地质以及宇宙的演化。(28) 克里斯蒂安认为,“大历史”与世界史存在明显相似之处。“世界史学家”(world historians)通常也是从宏大视角来探究过去,即他们往往从一个大陆或全球范围,以及从几百年到几千年的时段来探究过去。因此,为“大历史”研究进行辩护的许多论点,类似于为世界史研究所做的辩护。不过,“大历史学家”不会满足于世界史的视角。(29)两者之间存在重要差异,这种差异首先表现在“大历史”不但包括世界史所熟悉的规模,而且超越了这种规模,也就是说,“大历史学家”必须要超出历史学科的方法和概念范畴,同时“大历史”必须是跨学科的。“大历史学家”必须乐意使用不同学科的技巧、模式和材料。史学家通过这种跨学科合作会获益良多。(30) 另一个差异就是“大历史”探究非常广泛的时空范围。从事“大历史”研究和教学的人,必须习惯于在许多不同的时段来回穿梭。克里斯蒂安觉得,“各种规模(尺度)的使用”,会成为“大历史”的一个主要的主题和方法。大历史对我们所说的“框架问题”很敏感。框架隐藏的内容与它们揭示的内容同样多。当研究框架之内的东西时,人们往往很容易忘记框架之外的东西。“大历史”通过各种不同的时段展开,不但包括我们所习惯的时段,也包括更大的时段。而现代专业史学的时间框架很容易让我们忘记它们所掩盖的事物。不同的时段会让我们提出新问题、对过去做出新的理解,也有助于我们理解其他时段。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要从不同的框架来审视过去:通过不同的时段来审视过去,我们必然会对整个过去有一个更丰富、更充分和更连贯一致的理解。布罗代尔也曾经说过:“历史研究的方法就是把历史视为一种漫长的时段……它不是惟一的方法,但是它本身能够提出与社会结构(过去的和现在的)相关的所有重大问题。它是将历史与现在连接起来并且创造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的惟一语言。”(31) 对历史学科而言,大历史研究的结果是激进的,不过,支持全球史的人会欢迎这种研究。全球史和大历史目标一致。它们不再仅仅把人类史回溯到城市生活和文字的出现,而是跨越了传统世界史的分界线,超越了历史和史前的区分,通过把自然和人类视为历史变化的强大动因,它们开始衔接自然史和人类史之间的学科划分。(32) 大历史为人类史提供一种宇宙的和环境的大背景。为了阐述人类史的环境背景,大历史对重要的、相关的“科学”理论做出了连贯的、详尽的以及最新的论述,这些内容是世界史课程和教材所忽视的。大历史提醒我们不要忘记人类历史早期阶段的重要性。大历史对农业文明时代做出了较客观的、主题性的评价,对现代革命做出一种全球的、非中心的解释。当然,世界史著作也深入考察了现代工业世界的出现,但是往往是以联系不紧密的章节讨论不同地区和国家的工业化经历。大历史把这场现代革命视为全球性的和必然的,并且将其起源回溯到人类历史的早期阶段。 在21世纪,人类和地球所面临的许多问题,仅仅从狭隘的学科思维出发无法得到考察,更别提得到解决了。因此,我们需要某种形式的一致性。克罗斯比指出,大历史不仅讲述全球变暖这种灾难性事件,它也让人们认识到,人类同样面临这类事件的挑战。在他看来,那些关注人类长期适应环境和移民历程的史学家(指大历史学家),不但对人类过去有更深刻的理解,对人类未来可能也同样如此。克雷格·本杰明认为,这或许就是大历史对世界史做出的最重要贡献。(33) 在西方和俄国专业史学界,大历史依然受到怀疑。这种态度一方面来自单一学科思维的惰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历史没有发展出充分的方法来整合不同的学科--天体物理学、粒子物理学、化学、地质学、生物学、古生物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史学。(34)在1991年的《为“大历史”辩护》一文中,克里斯蒂安指出了可能存在的两种反对意见;在2004年出版的《时间地图:大历史导论》中,他又总结出了四种反对意见,并且做出了回应。(35)尽管大历史作为史学分支的地位没有得到确认,尽管职业史学家认为大历史探究显得有点野心勃勃和不切实际,不过,在克里斯蒂安这样的大历史学家看来,这种探究自有其存在的必要。 大历史容许我们提出一些非常大的问题,进而鼓励我们探究历史中更宏大的意义。如果世界史允许我们在全球背景下考察具体社会的历史,那么基于更大时段的历史允许我们在其背景下考察整个人类的历史。大历史促使我们询问人类历史与其他生物的历史之间的关系。它让我们回溯得更远,并且尽量将生命的历史置于更大的背景中。大历史敦促我们提出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这个问题。它把我们导向许多社会以创世神话回答的问题。这表明,历史能够在现代工业社会扮演非工业社会中传统创世神话扮演的重要角色,当然,只有当它询问的问题与传统创世神话提出的问题同样宏大而深刻时,它才能够做到这一点。大历史允许我们以新方法和新模式来处理这些大问题,因为它鼓励我们在不同学科之间建立新的联系。我们可以把大历史视为对“两种文化”(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之间隔离状态的合适反应。(36) 克里斯蒂安的大历史就是在讲述一个新的“创世神话”,不过,他利用了现代科学研究的成果。这个创世神话先讲述恒星和行星、地球和生命、人类和社会的起源,结束于对我们宇宙之未来的思考。克里斯蒂安使用“创世神话”一说,肯定会让史学家感到不快,因为人们认为神话与历史是相互对立的。最近,后现代批评家声称,以内在连贯的故事(“生命的起源”、“大爆炸理论”或者“西方的兴起”)来描述各种现象,就是将历史转变为神话学,这种神话学旨在加强受过教育的白人的权力。建构过去与现在之间的连续性和统一性,就会掩盖各种混乱的起源、偶然的转变以及断裂。在后现代作家看来,我们对宇宙、生命或现代社会做出的连贯一致的叙述,仅仅是人为的制造而已。不过,在克里斯蒂安看来,这个现代创世神话可以扮演一个更积极的角色。(37)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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