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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颖]德宏傣族族源神话的多元叙事与文化记忆


    摘要:族源神话是一个民族关于自身来源的能动叙事,属于人类文化记忆的范畴。德宏傣族传承着丰富的族源神话内容,以“九位天神”、“弟兄民族祖先”、“葫芦生人”、“混鲁与混赖”等母题为主。从文化记忆理论角度出发探索德宏傣族族源神话传承现状,对其仪式与文字文本演述并行、傣文与汉文叙事共存的现象进行探究,可以解读傣族文化记忆塑造过程中多重认同标准并存与角力的关系。作为特殊文化记忆的族源神话,受到佛教文化、汉文化的深刻影响,同时保持着本民族文化传统基因与地域性色彩。它们发挥着凝聚德宏傣族集体意识、传授传统历史文化知识的作用,强调地方资源的分配与多个民族的“和而不同”,建构了对应的地方知识体系。族源神话叙事是德宏傣族人民整合历史、自我调适而形成的一种“文化记忆”。
    关键词:德宏;傣族;族源神话;文化记忆;仪式;文字文本
    

    族源神话作为有关一个民族或民族支系来源的叙事,通过仪式专家的塑造以及文本的经典化等方式,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记忆”,它使得“基于事实的历史被转化为回忆的历史,从而变成了神话”。云南省德宏州傣族自称“傣呐”、“傣卯”、“傣龙”等,文化共性较为突出,拥有自成体系的族源神话叙事。这些族源神话叙事各有侧重,角度不一,有的突出了信仰的重要性,有的突出了英雄祖先的丰功伟业,有的突出了民族关系。虽然叙事内容大相径庭,真实性有待商榷,但其世代传承的内在动力显示了族源神话在德宏傣族中的重要意义。这类叙事中既蕴藏着丰富的民族历史信息,又折射出该民族诸多传统观念的留存与文化构建的持续进行。2016年9月底,笔者着重对云南省德宏州芒市、瑞丽市、陇川县、梁河县、盈江县等地的傣族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族源神话调查,获得了丰富资料。访谈对象以掌握傣文与汉文、主持民间各类仪式的“活鲁”居多,还有一些是熟悉民间口传故事的中老年妇女、常在佛寺帮忙的人员。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笔者将结合文化记忆理论对德宏傣族的族源神话进行叙事内容、仪式表达、文本经典化及传承途径等方面的探讨,以期深化对族群认同形成与变迁、回忆形象塑造及神话叙事实践功能等方面的理解。
    一、德宏傣族族源神话的多元叙事
    德宏傣族族源神话主要有“天神生人”、“弟兄民族祖先”、“葫芦生人”、“混鲁与混赖”等母题,通过仪式、佛经抄本、口头等方式传承,内容上存在部分交融的倾向。虽然侧重点不同,这些神话又彼此呼应,构建了德宏傣族族源神话的“历史记忆”叙事体系,在仪式与文字的记录与经典化过程中彰显出叙事的多元性与认同的选择。
    1、天神生人
    族源神话“天神生人”与傣族早期的天神信仰息息相关,民众称呼这个神话母题为“桑高布”、“布桑套雅桑套”等,通常以“九位”天神作为关键词。它被吸收进佛教体系,在佛寺赕佛等仪式活动中被讲述,还被记载在各种傣文抄本(包括佛经与民间历史文本)之中,故而妇孺皆知。
    为天神降临人间,造天造地的神话内容。芒市户育村的李波水庄(男,75岁)说,七次火烧天地之后,天神下来造世。下来的九个神就是“混鲁混赖”。走在最后面的天神吃了香土之后就飘到天上去了。剩下的八个神变成了四男四女,结为夫妻繁衍人类,其中就有傣族。混鲁混赖用宝石做成了太阳,用银子做成了月亮。他们定下年日月,一年360天12个月,每三年加一个月,有的月份加上五天,有的月份减去五天。因此,傣族人的一年被分成了三个季节,而汉族人的一年却是四个季节。回到天上的那个天神是“坤桑汗”,他被砍下的头了由四个女子轮流抱着,所以人们今天要为她们过泼水节。章凤村的刀庄瓦(男,65岁)讲述的“桑高布”神话则与葫芦母题相结合。他说,从前一个太阳生下了新的太阳,使得天空有七个太阳。大地被热得烧了起来,后又有风吹下雨,变成水灾。水干了之后才出现土地、山川,最后大地上自己长出一个葫芦来,这是天地神鬼做出的葫芦。葫芦裂开之后,出来了九个男人(天神)以及各种动植物等。九个天神修补天地之后,就下凡来到人间。有一个飞回天上,成为了泼水节的魔王。剩下的八个天神吃了香土之后身体变重,不能飞回天界。于是,他们变成了四男四女,互相配对生下了人类。盏西镇弄璋镇广云村的方召龙(男,73岁)说,火烧天地之后,天神派布桑套、雅桑套八个神下凡,他们用火炭灰堆成大地,此后才有了民族、动物以及国家等。因此,人们在吃新米的时候要供奉这些创世者。佛巡视世界,看世界各地适合哪个民族住,安排傣族、汉族等住在不同的地方。盈江县弄璋镇下芒桑村的岳小保老师说,布桑套、雅桑套是两位天神,他们创造天地,用泥巴造人。布桑套整天、雅桑套整地,地比天大,男的一手顶天,一手抓地,使二者相合,所以现在地面上有山有谷。
    九位天神的神话在德宏流传广泛,有的甚至与具体地点联系在了一起。如前人所搜集到的关于瑞丽傣族的神话是这么说的:“瑞丽在几百年前,据说是一个大坝子,没有人住。天神云游看到后,便叫了九个天神到这个坝子来,下来后他们中的八个就不愿再回去,只有一个回到天上去。后来八个天神培成了四对,生了孩子一代代地传了下来,就成了现在的瑞丽傣族。”八位天神既是傣族的始祖,也是“修整大地”、“创造了千万种用具”的神祇。“九位天神”的神话母题在其他傣族地方少有见到,极具德宏傣族文化的特色。
    2、弟兄民族祖先
    所谓“弟兄民族祖先”神话,来源于王明珂的“弟兄祖先故事”概念,故事常常将一个地域中的若干人群描述为“几个弟兄祖先”的后裔。德宏傣族的“弟兄民族祖先”神话,多讲述傣族、景颇、汉族的祖先为三兄弟,后在不同地方居住,具有了不同的生活以及信仰习俗,生活条件等也产生了差别。这类神话多为口述流传,不见于书面记载,且内容较为简短,展示的是傣族民间对德宏地区族群特征的解读。
    在德宏州搜集到的傣族“弟兄民族祖先神话”以盏西镇为多。盏西镇芒练村的屈在和(男,78岁)说,从前天上掉下来六只虫,其中三只是公的,三只是母的。第一对“蒙寻”是毛毛虫,变成了汉族老大,居住在中心,比较有文化。第二对“蒙林”是豆狗(一种虫子),变成了傣族,是老二,所以在田间种稻。第三对是“蒙炯”,这种虫子有毒,人触碰到的话会蛰伤人并很快弹走,它们变成了景颇族,是老三,住在山上。盏西镇支那乡中寨村孟有德(男,59岁)说,当地的汉族、景颇族和傣族是三兄弟。景颇族是老大,住在山头。汉族是老二,住在街上。傣族是小弟,住在坝子上。盈江县盏西镇关上村旧城寨(姐告)岳品礼(男,88岁)讲述德宏地区三大民族的差别:从前景颇、傣和汉族是三兄弟。景颇族是老大,住在山头,用袋子装鬼,用竹篮装钱,钱都漏完了,所以穷。老二是傣族,住在坝子,也是用袋子装鬼,用竹篮装钱,所以穷。用袋子装鬼,所以要祭祀很多门类的鬼。老三是汉族,在中心的地方居住,用竹篓装鬼,鬼都漏掉了,所以不用祭祀那么多鬼,用布袋装钱,所以富裕。盏西镇芒海村的向大祥(男,72岁)也曾讲述过类似神话。通过这类神话,傣族人民解释了汉、傣、景颇人民的脾气性格为什么不同,信仰鬼神以及文化的程度为什么不同,甚至为什么会有贫富差距。
    3、葫芦生人
    独立的“葫芦生人”神话母题在德宏州傣族中流传得比较广,讲述葫芦中直接走出人类祖先。葫芦神话中常出现蛋生葫芦、孕育葫芦的牛、螃蟹为什么没有头等内容,与老挝佬族、泰国泰族的神话母题更为相似。但德宏地区傣族的葫芦神话多讲述人类的共同起源,而不是以多个民族的出现为重点。该母题和“天神生人”母题一样,常被纳入傣文的佛经或民间历史典籍之中,在佛教与民间仪式上被讲诵。
    德宏傣文《创世纪》中说,天神让母牛和鹞子来到地上,母牛生下三个蛋,鹞子把蛋孵化。其中一个蛋孵出了一个葫芦,人类从里头出来。瑞丽市的傣族帅喊应(女,64岁)、阮喊红(女,73岁)说,古时候火灾、洪水之后,天地毁灭了,只留下一棵葫芦,它长满了世界并结了一个葫芦果。葫芦里有一男一女,他们结婚繁衍人类,才有了世界上的各种人。有的“葫芦生人”神话则与“弟兄祖先民族”神话母题结合在了一起。如盏西镇弄璋镇广云村(寨)的曹咩贵安(女,58岁)、曹咩贵富(女,60岁)说,人是从葫芦里出来的,有汉族、傣族、德昂族等。
    德宏傣族的葫芦生人神话注重解释为什么螃蟹没有头。比如,芒市户育村的李波水庄(男,75岁)说,最高的天神“坤桑龙”造天地万物之后,就把万物种子放到葫芦里送到人间,包括人类。为了放万物出来,他朝葫芦砍了一刀,劈到了螃蟹的头,所以现在螃蟹没有头。有的葫芦生人神话提到葫芦里的“一对男女”繁衍了人类。如盈江县盏西镇关上村旧城寨(姐告)的岳品礼(男,88岁)说火烧天地、洪水后地上遗留下一个葫芦,葫芦里有一男一女。他们的孩子在大树的帮助下成为夫妻,从此人类才繁衍起来。
    4、混鲁与混赖
    混鲁与混赖作为带有神话色彩的英雄祖先与德宏地区的勐卯古国(勐果占壁)并存,不但在口耳相传之中被傣族人民世代记忆,且通过本地和尚使用傣文记载而进入了被纳入“正史”的经典化过程。混鲁与混赖是德宏傣族神话中的英雄祖先,记载于一些傣文历史文献及佛经之中。根据傣文本的《勐果占壁简史》,“公元567年,混鲁与混赖在勐卯(今瑞丽)崛起,替代了达光王国而建立果占壁王国。他们把王国的版图向东跨越南宏江,扩展到南晃江(澜沧江、湄公河)流域的勒宏地区及景线、景迈(今泰国北部)一带地区”。根据《勐卯大泰纪年》(泰文译本),混鲁与混赖是从天上降到人间的两位仙人,混鲁是勐塞銮王,混赖是泰卯王。《勐卯大秦(应为“泰”,笔者注)纪年》(法文译本)说,混鲁和混赖分别是天神的长子和次子,“扶黄金之梯而下降于瑞丽江谷道”。混鲁与混赖是否真实历史人物还有待进一步考证。可以肯定的是,傣族人民所记忆的这些英雄祖先,是他们对“过去”的一种集体回忆,故笔者将混鲁与混赖视为族源神话中的英雄祖先。民间并无专门对混鲁混赖的祭祀,只是以文字和口头讲述的方式传承。
    德宏傣族对于混鲁与混赖的记忆较为深刻,但对于他们身份的认知同样在神话与历史之间摇摆,有的人把他们当作天神,有的人把他们当作历史人物。芒市户育村的李波水庄(男,75岁)说,混鲁与混赖是人祖人王,四方的勐王、皇帝都是他们的后代,而葫芦里出来的就是低等一些的人类。混鲁与混赖建造傣族村寨,谷种也是他们从老鼠国拿回来的。民间并没有为了纪念他们而举行的祭祀仪式。瑞丽市的傣族妇女帅喊应(64岁)、阮喊红(73岁)说混鲁与混赖是两父子,混鲁(又称岩等)与龙女结婚,生下混赖。他们是从“勒宏隆惹”来的傣族首领,后代自称为“傣卯”。芒市菩提寺的银宗德(男,87岁)说“混鲁混赖”也即“桑鲁桑莱”,是傣族历史上的祖先。他们的后代迁徙到各地,繁衍生息。盈江县弄璋镇下芒桑村的岳小保老师说,混鲁与混赖比九位仙人出现的时间要晚很多,他们与傣王国勐卯龙的历史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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