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雪飞]“诞生”与“出世”:中日幽灵育儿故事比较研究
http://www.newdu.com 2024/11/26 11:11:07 中国民俗学网 毕雪飞 参加讨论
日本京都市松山区有一个名产糖果“みなとや幽霊子育飴本舗”的店铺,号称拥有450年的历史,店铺里制作贩卖的糖叫“幽霊子育飴”(幽灵育儿糖),它的由来饱含着一段广为人知的深深母爱故事。相传日本庆长4年(1599),京都江村氏妻死后被葬,夜里糖果店来了一位妇人买糖,连续数日,后来店家跟踪妇人,发现墓中婴儿,婴儿成人后,成为有名的高僧。[子育て飴の由来,みなとや幽霊子育飴本舗公式ホームページhttp://kosodateame.com/。本人曾于2018年2月19日与7月8日两次到京都的该店铺调研幽灵育儿故事。据店主介绍,“幽灵育儿糖”只在本店与上京区的立本寺售卖。2018年8月24日,笔者到京都上京区立本寺调查,得知该寺也传承着同样的故事,幽灵儿最后成长为该寺的第二十代住持日审上人(1599-1666)。该寺至今供奉着日审上人的木像,安产守护信仰兴盛。]这类幽灵育儿的故事不仅在日本,在中国分布也极为广泛,死去的母亲为了哺育墓中生下的婴儿,不惜跨越阴阳阻隔的危险,其拳拳慈母之心,让人不禁泪目。 此类故事的日本研究早于中国,始于1913年《乡土研究》第一卷第二号吉原赖雄的《头白上人缘起传说》,随后南方熊楠在《乡土研究》第一卷第三号与第七号的“南方随笔”中补充了相关内容。1920年,柳田国男发表《赤子塚の話》(婴儿墓故事)之后,又在《乡土研究》第五卷第四号与第六卷第二号连续讨论了“从孕妇死尸分离胎儿的事情”。[柳田国男:《赤子塚の話》,東京:玄文社,1920年。]野村纯一则进一步分析了幽灵育儿故事中孕妇与胎儿分离的习俗。[野村純一:《<子育て幽霊>の来る夜――胎児分離習俗を巡って》,《野村純一著作集》(第一巻),大阪:清文堂、2010年、第289―309頁。]2014年,酒井董美梳理总结了幽灵育儿故事日本分布状况以及冲绳特色内容。[酒井董美:《民話<子育て幽霊>に見る母性愛》,《北東アジア文化研究》2014年第39期。]中国研究的突出进展现于21世纪前后,1998年,刘守华探讨了自《宣城死妇》至现代传承的“鬼母”故事。[刘守华:《中国民间故事史》,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13-315页。]随后顾希佳对鬼母育儿故事类型及其流变轨迹进行了分析,将其分为“棺中育儿”与“夜来哺乳”两个亚型。[顾希佳:《鬼母育儿故事类型分析及其流变轨迹》,《海南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之后祁连休对该故事的宋元明清至近代文献进行了梳理。[祁连休:《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中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682-690页。]祁连休等又从清代“鬼买糕哺子”一文论及此类故事的古代流传历史、现当代流传地域以及散落在古代文献中的一些异文。[祁连休、程蔷、吕微:《中国民间文学史》,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340-341页。]2014年,顾希佳又将此类故事定为“鬼母棺中育儿”与“鬼母夜来哺乳”型。[顾希佳:《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55-56页。]2016年,樊小玲在上述研究基础上,首先从历时性角度对文献中故事演进及特征进行了梳理,然后从共时性角度对故事作类型分析,进而对鬼母形象嬗变及其文化成因进行了历时性的分析。[樊小玲:《中国“鬼母育儿”型故事研究》,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6年。]关于中日比较研究,1991年,钟敬文发表了《中日民间故事比较泛说》一文,指出了中日同类故事53种,其中“育儿鬼灵”位列其中。[钟敬文:《民间文艺学及其历史——钟敬文自选集》,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76-208页。]其后,刘守华、顾希佳等学者均提到此类故事中日比较的问题,但具体到深入研究,至今未现。鉴于此,本文在前辈先学的研究基础上,以文本分析为中心,[本文文本分析的对象中国的主要以《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中国鬼怪故事》等书中采录的故事为中心,日本的则以《日本昔话通观》中采录的故事为核心。]对中日幽灵育儿故事类型、分布、承继关联以及故事生成与传播的社会背景等进行比较分析与梳理。 一 中日幽灵育儿故事类型 Stith Thompson在Motif-Index of Folk-Literature中列出“E323.1.1 Dead mother returns to suckle child”[Stith Thompson,Motif-Index of Folk-Literature,Volume 2,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56,p431.]“E425.1.4 Rerenant as woman carrying baby”[Ibid.,p448.]“T584.2.1 child born of dead mother in grave”[Stith Thompson,Motif-Index of Folk-Literature,Volume 5,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57,p408.]等母题,说明幽灵育儿故事类型在全世界都有分布。关于中国的类型,德国学者艾伯华在1937年完成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中列出“115死去的母亲和她的孩子”与“207苏堤”,[艾伯华:《中国民间故事类型》,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97、299页。]核心母题都是死去的母亲哺育她生养的孩子。顾希佳则进一步将这类故事确定为“棺中饲儿”型与“夜来哺乳”型。[顾希佳:《鬼母育儿故事类型分析及其流变轨迹》,《海南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大致情节如下: “棺中饲儿”型:①一位怀孕的妇女死去,被埋葬;②她在棺中产下一儿;她常作为鬼出现,到附近为孩儿购买食物;③她用冥币支付,终被人发现;④人们(通常是她的丈夫)从棺中救出她的孩子,将他抚养成人。 “夜来哺乳”型:①一个女子生下孩儿后不久死去;②孩儿无人哺乳,女鬼不忍,于是每夜来给孩子哺乳;③女鬼暗中帮助丈夫料理家务,结局美满;由于某种原因阻隔,女鬼不再来给孩子哺乳,孩子死去,悲剧结尾。 日本柳田国男在《日本昔话名彙》中将“子育て幽霊”(育儿幽灵)归入“完形昔话”中“诞生与奇瑞”一栏,对该故事梗概、派生故事以及日本传播地域进行了归纳。[柳田国男:《日本昔話名彙》,東京:日本放送協会、1972年,10頁。]关敬吾在《日本昔话大成》(第11卷)中将“子育て幽霊”(育儿幽灵)与“幽霊女房”(幽灵妻)分别划入“诞生”部类中,编号为“147A”与“147B”,其中“147A”对应母题为“T584.2”与“T584.2.1”。[関敬吾:《話型索引》,《日本昔話大成》(11巻資料篇),東京:角川書店,1980年,第147、177頁。]关敬吾又在《日本昔话类型》中将其归为“异常诞生”类型,列为“一九一子育て幽霊(147A)”与“一九二幽霊女房(147B)”。[関敬吾:《日本昔話の型》,小澤俊夫補訂,神奈川:小澤昔ばなし研究所,2013年,第35頁。]稻田浩二则在《日本昔话通观》(第28卷)中将此类故事列入“霊魂の働き・死霊”(灵魂的作用·死灵)中,分别为“It256子育て幽霊”(育儿幽灵)与“It258幽霊女房”(幽灵妻)。[稲田浩二:《昔話タイプ・インデックス》,《日本昔話通観》(第28巻),京都:同朋舎出版,1988年,第199頁。]在稻田浩二主编的《日本昔话通观》各地卷本故事记载中,又分为两个亚型:“诞生型”与“出世型”(成功型,下同)。主要情节如下: “子育て幽霊”(育儿幽灵):①孕妇死去,被埋葬;②a孕妇成为幽灵,每晚拿一文钱买糖,b托梦告知孩子出生;③挖开坟墓,发现死尸抱着活着的男孩,买来的糖散落在旁边;④救出孩子并养育——“诞生型”;后成为名僧——“出世型”。 “幽霊女房”(幽灵妻):①某男对持有好意的女子产生误会并杀了她,后跟她的牌位结婚(实质跟女方家的养女结婚);②被杀的女子幽灵每晚来到男子处;③幽灵生下孩子,买糖养育孩子;④幽灵被实质妻子或父母发现后留下孩子消失;⑤孩子被遗弃,某僧听见孩子哭声,收养孩子——“诞生型”;后成为名僧——“出世型”。 比较发现中日同类故事命名、分类基准以及纳入范围均有不同。其一,中国将死去的孕妇定名为“鬼妇”或“鬼母”,日本命名为“幽灵”。日本人认为“鬼”是一种具有丑恶的外形,对人畜都有危害怪力的怪物,[鬼とは、ブリタニカ:《国際大百科事典·小項目事典の解説》,https://kotobank.jp/word/鬼,2008-01-12/2018-08-20。]而幽灵多以生前的样子出现,[幽霊とは:《世界大百科事典》,東京:平凡社,1988年,第623頁。]可见,日本人对“鬼”和“幽灵”的想象不同。鉴于此,本文题目及论述采用相对温和的“幽灵”一词。其二,从中日同类故事分类来看,中国的以“鬼妇行动”为中心,日本的则以“幽灵儿去向”为核心分类。笔者在《日本昔话通观》中搜集到的313例中仅发现一例“夜来哺乳”型,也许这正是日本以“幽灵儿去向”为核心分类的最根本原因,故事中母亲的行动基本一致,即为了哺育孩子每晚化为幽灵,拿着一文钱去买糖。为此,本文在论述中也将中国此类故事以“婴孩去向”为核心进行重新划分,以便在同一叙事语法上进行中日比较。其三,日本将拥有孩子的“幽灵妻”[通常指死去的女子化为幽灵跟男子结合这一类。]也纳入“幽灵育儿”中[《日本昔话通观》313例中含“幽灵妻”12例。],中国已有的分类和研究基本将这一类排斥在外。结合“幽灵育儿”的核心母题,我认为“死去之后的女子化为幽灵跟男子结合,生下孩子并养育”的幽灵妻故事也应该划入这一类型中。因此,本文在论及中国“鬼妇育儿”故事时,也一并加入幽灵妻故事。 二 中日幽灵育儿故事历史文献、承继关系及其分布与特征 如果将“幽灵妻”纳入幽灵育儿故事类型中,那么,中国的文献可以追溯到三国魏曹丕的《列异传》卷三《谈生》,谈生者,年四十无妇,常感激读《诗经》。夜半,有女子年可十五六,姿颜服饰,天下无双。来就生,为夫妇之言:“我与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三年之后方可照。”为夫妻,生一儿,已二岁。不能忍,夜伺其寝后,盗照视之。其腰已上生肉如人,腰下但有枯骨。妇觉,遂言日:“君负我!我垂生矣,何不能忍一岁而竟相照也?”生辞谢。涕泣不可复止,云:“与君虽大义永离,然顾念我儿。若贫不能自偕活者,暂随我去,方遗君物。”生随之去,入华堂,室宇器物不凡。以一珠袍与之,日:“可以自给。”裂取生衣裾留之而去。后生持袍诣市,睢阳王家买之,得钱千万。王识之,曰:“是我女袍,此必发墓。”乃取考之,生具以实对。王犹不信,乃视女冢,冢完如故。发视之,果棺盖下得衣裾。呼其儿,正类王女,王乃信之。即召谈生,复赐遗衣,以为主婿。表其儿以为侍中。[郑学弢校注《谈生》,《列异传等五种》,北京: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年,第33页。]《谈生》中“人鬼结合生儿”、“儿得富贵”这样的母题与情节成了后世同类故事的经典模式。顾希佳认为“人鬼夫妻”类故事至迟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成型,此后绵延不绝,代有佳作。[顾希佳:《生死不渝的爱情——“人鬼夫妻”故事解析》,刘守华主编《中国民间故事类型》,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29页。]“人鬼夫妻”类[顾希佳:《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53-55页。]故事中“鬼妻生子”亦不在少数,如东晋干宝《搜神记》卷十六《卢充幽婚》[干宝:《搜神记》,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309页。]、唐戴孚《广异记》中《张果女》[戴孚:《广异记》,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73页。]、宋洪迈《夷坚乙志》卷九《胡氏子》[洪迈:《夷坚志》,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255页。]等,都是“鬼妻生子”的故事。若从“与死去的女子结合生子”这个母题来考量,一直以来被学界视为“棺中饲儿”型与“夜来哺乳”型的鬼妇育儿故事滥觞的《幽冥录·胡馥之》,似乎更接近于幽灵妻故事。只不过,《谈生》等故事中的妻子是以鬼魂形态出现,而《胡馥之》中是死去的肉体。这类母题至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蒲松龄:《聊斋志异》,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中大规模出现,如《巧娘》、《房文淑》、《聂小倩》、《湘裙》等都是与女子鬼魂结合生子的故事。这类故事至现代仍有传承,如辽宁地区流传的蒙古族鬼媳妇报恩,讲述了女子化为鬼魂报恩生子,其后代繁衍成科尔沁大户的故事。[《中国民间文学集成》辽宁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辽宁卷》,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4年,第650-652页。] 以“幽灵儿去向”为核心重新考量中国“鬼母育儿”故事,基本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从墓中发现婴孩带回养育的“诞生型”,二是婴孩长大成为非富即贵的“出世型”。如福建墓生儿官至御史,[《中国民间文学集成》福建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8年,第666-667页。]江苏兰右崔母的孩子崔文十八岁得中举人,[许平生主编《中国民间文学集成·无锡民间故事精选》,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460-461页。]内蒙古鬼母育子中的孩子做了大官,[许跟爱编著《母爱与成功相约》,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2页。]广西鬼母育子中的孩子高中进士,[王烨主编:《中国鬼怪故事》,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4年,第43-57页。]等等,均可列入“出世型”。据此,上述“幽灵妻”故事也可划入这两类中。如:谈生儿为侍中;卢充的儿子后来担任两千石的郡守,子孙也世代做官直至今世,其中卢植闻名天下;巧娘的孩子十四岁中了秀才;聂小倩生了男孩做了大官;湘裙中晏仲兄之小儿后考中举人等皆可划入“出世型”,其余的则划归“诞生型”。按照“幽灵儿去向”为核心重新划分的中国鬼母育儿故事亚型,与《日本昔话通观》划定的故事亚型一致,不过,日本的“出世型”中婴孩长大后多成为名僧,冲绳地区的则成为テーラシカマグチ(能通阴阳的人)[テーラシカマグチ(能通阴阳的人)指从事能使农业丰产畜产昌盛等祭祀仪式的人,据说是传说中的人物。テーラシカマグチの墓、沖縄の裏探検のホームページ、2017-09-02-15:23:00 https://ameblo.jp/quox-umiyamagusuku/entry-12307018951.html],只有极少个例经商致富或成为豪族。 日本“幽灵儿成为僧人”的母题叙事显示该故事与佛教有着很深的关联。这类母题在中国同类故事的古典文献或现代传承中未见一例,显然不是中国的内容。被推定为二世纪的犍驮罗国[犍驮罗(Gandhāra)是一个古老的印度教王国(Mahajanapada),位于今天的巴基斯坦北部和阿富汗东部的部分地区。]浮雕“死去的女子墓中产子”故事,以及汉译本《佛说旃陀越国王经》与《佛说诸德福田经》讲述的“墓中儿”为僧得道的内容都对这类故事的形成产生影响。[南條了瑛:《親鸞と怪異・伝承:鳥栖無量寿寺を事例として》,《龍谷大学大学院文学研究科紀要》2016年第38期。]“旃陀越国王珍爱小夫人,时兼娠,诸夫人憎嫉之,以金赐婆罗门,令谮之于王言杀之,王便听用其言,遂见抂杀,便葬埋之。儿后于冢中生,其母半身不朽,儿得饮其湩。乃至三年,其冢崩陷,儿后得出,与鸟兽共戏,暮即还冢中宿。儿时年六岁,佛以普慈,念其勤苦,与鸟兽同群,即化为沙门……发堕袈裟自然著身,名为须陀。从佛受尊戒,勤意精进,心不懈怠,七日便得罗汉道。”[小野玄妙編著《仏書解説大辞典》(第六巻),東京:日本大東出版社,第335-336頁。]“复有一比丘,名曰须陀耶,即从座起,整服作礼,长跪叉手,白世尊曰:‘我自惟念先世之时……母妊数月,得病命终,埋母冢中,月满乃生,冢中七年,饮死母乳,用自济活,微福值佛,开阐明法,超度死地,逮得应真,谛哉罪福,诚如佛教,尔时须陀耶。’”[沙门法立法炬共译《佛说诸德福田经》,学佛网,http://www.xuefo.net/nr/article5/46422.html,2010-12-24/2017-12-10。]日本幽灵育儿“出世型”中的孩子成为名僧,与上述佛经中“墓生儿”母题相同。然而,佛经中的母亲除了生下他,并保持不腐以便授乳,并没有化为幽灵(或鬼魂),更没有到店铺购买替代乳水的食品。而中日幽灵育儿故事中,“死去的母亲化为幽灵养育孩子”是最核心母题。 死去的孕妇墓中生下孩子→化作幽灵购买乳水替代食品→被识破跟踪→发现墓中婴孩,这是中日幽灵育儿故事的母题链上的核心母题,也是必备情节。幽灵妻故事母题链上的核心母题除了前面的部分,后面大致一致,即“死去的女子化作幽灵与男子结合→孩子诞生→被发现后消失→留下孩子”。两类故事母题链进一步延伸,都由“诞生型”演变为“出世型”。中日此类故事的核心母题基本一致,说明二者具有极近的亲缘关系。 日本的幽灵育儿故事文献可以追溯到《近世拾遗物语》第四卷第十二“土佐国浦边”记载:怀孕女子死去,化作幽灵,每天拿着一文钱买年糕,后被跟踪,发现墓中婴孩,孩子后来成为船老大。[稲田浩二:《日本昔話通観》(研究篇2),京都:同朋舎出版,1998年,第271頁。]虽然《近世拾遗物语》出版年不详,但可以从“近世”来推断文献成立年代。一般而言,“近世”指日本江户时代(1603-1867),那么,此文献最早应记载于17世纪初。有年代记载的如江户初期宽文元年(1661年)铃木正三《因果物语》二十三“幽灵产子”[男子在京娶妻,一人返回家乡;妻子来到男子这里,生了一个孩子;男子再次上京,听说妻子三年前就死了;男子跟随妻子的父亲回家,看见妻子的牌位;原来妻子难产而死,化为幽灵给孩子授乳,直到孩子三岁。稲田浩二:《日本昔話通観》(研究篇2),第271頁。]故事,说明这类故事在日本至迟于十七世纪中期已经出现。中国的幽灵妻类型故事可以上溯到三国魏曹丕的《列异传》卷三《谈生》,幽灵育儿故事类型可以追溯到宋代洪迈《夷坚志》中的《宣城死妇》[洪迈:《夷坚志》,第553页。]。从文献的成立年代比较来看,幽灵育儿故事的母题链上的核心母题,显然发生于中国。另外,日本这两则早期文献都没有出现僧人,情节更接近于中国的故事内容,说明僧人的出现或附会应该是之后的事情。由上述梳理推定,日本的幽灵育儿故事承继了中国“鬼母育儿”的母题链核心母题内容,其中,“出世型”又摄取了汉译佛经《佛说旃陀越国王经》与《佛说诸德福田经》中“墓生儿”的成长母题。从“墓生儿”的成长母题传播路径而言,也来自中国。 从目前搜集到的故事文本来看,中国的主要流传于广东、福建、浙江、上海、安徽、山东、辽宁、河北、河南、山西、四川、青海、新疆、台湾等地区,日本的除了宫崎县、神奈川县、千叶县、栃木县、北海道以外,其余42个行政区划地区都有流传,共收集313例,其中,冲绳地区搜集到39例,可见,此类故事在日本分布传承更为广泛。 通过对搜集到的中日幽灵育儿故事文本比对,发现核心母题以外的部分呈现出较大的自由度,其变异反映了非常鲜明的地域特色。①幽灵购买的食品。中国多数是糕饼;日本的是糖,冲绳地区除了4例是糖以外,其余是馒头、豆沙包、点心等。②购买时用的钱。中国的是冥币,白天是钱,晚上化为纸灰,店家将钱放置水盆识破冥币;日本冲绳地区和中国的一致,其他地区一般前六天用真的六文钱,第七天变成树叶,具体到日本关西地区、日本海沿岸以及四国、九州等地区,则变成了樒树叶。③发现地点墓地最多。日本故事中的墓地基本都在寺院内,中国的多是家族墓地,也有乱坟岗。④孩子的去向。“诞生型”止于发现孩子,“出世型”则讲述到孩子成长,中国的非富即贵,日本的多成为名僧。日本“诞生型”中也多出现僧人,如寺院的僧人会根据店家描述判断女子为幽灵,僧人收养幽灵妻故事中被遗弃的孩子等。可见日本故事中,僧人对孩子的去向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⑤幽灵妻故事中的禁忌。中日都禁忌被人看见,中国的多是外人,日本的往往是死去女子的父母。⑥孕妇和胎儿分离习俗。日本海沿岸、关西以西地区发现墓地婴儿之后,总会附加一句“孕妇与胎儿应该分离埋葬”,据说这一丧葬习俗是为防止幽灵出现。 (责任编辑:admin) |